五月十五,信阳县、随州县、桐柏县三县交界的山道上,九千官军雄赳赳气昂昂,稳扎稳打地前进着。
沉树人麾下众将,也一改之前几日分头进兵、先圈地占领随州府各县时的松散,重新合流成一股铁拳,整体向前推进。
在官军前方,流贼部队的活动空间,已经被压缩到了一个极致。好像再有一点火星,便能彻底点爆一般。
探马斥候往来搜索奔驰,愈发烘托出一派肃杀的氛围。
“报!前军斥候已探查到贺一龙部龟缩进了平靖关,没有再前行,前方远处敌情不明,但能隐约听见喊杀看见烟尘。”
随着最新军情被送回,诸将摩拳擦掌,左子雄率先请战:
“大人,定是贺一龙出桐柏山之路被刘国能所堵,他久久未能突破!让我军加急前进吧,也好尽快与刘国能前后夹击。”
沉树人却一抬手,冷静吩咐:“再探!后军扎营,前军徐徐而进,从现在起,每前进五里停下来挖一道沟、夯筑土墙横截山谷,然后再进,步步为营!”
左子雄虽然还没彻底理解,不过他跟着沉树人混了那么久,早已习惯了言听计从,知道其中肯定有道理,就没有再多说。
倒是张名振还比较有主见,加上金声桓是刚来支援的客将,对刘国能的境遇比较有代入感。这两人便联手劝道:
“大人,兵法讲究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刘国能远来增援,我们若是徐徐而进,让他单独承受贺一龙多日勐攻、单独打硬仗,怕不是待客军之道。”
“是啊,末将倒是无所谓,就怕将来此战的消息传出去,外间不明原委的友军将领,以后都跟左良玉似地畏葸不前,不肯增援大人了。”
沉树人微笑着摇摇头:“你们也算打过多年仗、带过几年兵的,兵法常识都该知道。这次说出此言,我不怪你们。
毕竟你们原来没到这随州、信阳作战过,不了解这桐柏山周边地理。尤其是你们几个原先剿海寇出身的,怕是没打过山地战。
这信阳道极为狭窄难行,我们堵住两头,别处是没有出口的,贺一龙当初敢冒进选择走这条路,无非是他轻视了刘国能,觉得平靖关在他手上。
刘国能就算想堵此山谷出口,也无险可守,双方只是在这谷底公平一战,他可以数倍之兵野战突破。
可在我看来,刘国能完全可以跟我们一样,高垒深沟,就算没有关隘可用,这种山道随便砍些树木挖些土、遮断道路。
如此地形,大军又施展不开。兵虽多,正面也不过百十号人排开。对于死守一方太有利了。既如此,当然是谁急谁吃亏。”
沉树人娓娓道来,虽未亲眼看到战局,却也能把形势描绘得如此推演清晰,让众将愈发有了信心。
跟着这样智珠在握的主帅打仗,一点都不焦躁,实在是非常舒服。
“末将遵命!这便步步为营推进!不给流贼反扑的机会!”
各种按部就班的事务安排下去之后,沉树人也是诗兴大发,颇有几分追迹古人的恶趣味。
他趁着部队缓缓推进,带着左子雄等人,就近找了旁边一处缓坡,在侍卫保护搀扶下登山而上,凭高远眺全局地形。
他还带了望远镜,难得颇有几分拿皇的气势。
辛辛苦苦上到顶峰,拿望远镜环视了一圈这呈人字形分叉的桐柏山节点,沉树人遥遥指着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给众将讲了一个鼓舞士气的段子:
“尔等可知,一千八百年前、吕不韦命人作《吕氏春秋》时,总结天下山川形胜,便在《有始览》篇中记载:
何谓天下九塞?大汾、冥阨、荆阮、方城、崤、井陉、令支、句注(雁门)、居庸。
这九塞之中,最后三个都是如今的长城险关;井陉乃晋、冀之间要冲;崤有函谷关、东西中分天下;而最前面四个,都在这桐柏山上。
其中我们随州府与信阳府之间,就占了这前三塞,大汾、冥阨、荆阮,第四个方城在桐柏与伏牛山之间、位于隔壁南阳府与河南交界。
眼下我们堵住贺一龙的这条道,就是吕氏春秋上古称‘冥阨’的险道,两千多年前孙武子率吴军破楚,原本走的也是这儿。
这冥阨道有三处要害,自北而南古称大隧、直辕、冥阨。大隧就是最北边的出谷口,现在被刘国能堵住的地方,中间的平靖关就是‘直辕’,而最南端的冥阨,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已经堵住了贺一龙重新折返南下的一切可能。
当年孙武子在此诱敌,遇到楚军追击后,却最终没敢原路返回翻桐柏山,而是抛弃水路辎重、轻装退往东面,摆出要走小路去往柏举的架势,便是如今我黄州的麻城县。
《孙子兵法.九地》篇曰‘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便是从孙武子此举衍生而来,是他对自己此次用兵经历的总结。
可惜贺一龙不读书,作为一方军阀,他居然连孙武子的事迹都不知道,孙武子都不敢走的路他非要走,这不是天赐我们破敌么!
估计他这种文盲,就算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也是靠听韩信‘背水一战’的故事才听来的吧。”
沉树人一番纵横捭阖的侃侃而谈,其实也没说太细,甚至有些地方为了简明扼要,牺牲了历史的真实性。
否则,手下这些大老粗肯定没耐心听完他掉书袋。
但是,这番话的鼓舞士气作用显然是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