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孔炤被女儿反驳,一时也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自古女子婚事,作为父亲的,只能从利益联姻上考量布局,却很难从情感上说服女儿。尤其方孔炤这种正经士大夫,就是个钢铁直男,便更不会揣摩女儿心思。
好在方家也不止方孔炤一人关心这事儿,父女俩刚说拧巴了,书房外忽然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中年妇人踱步而入,果然是方夫人吴令仪。
吴令仪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儿,便帮着丈夫劝道:“翎儿,年轻人功成名就,狂一点就狂一点了,说句难听的,沉道台也有这个本钱狂,又不是多大的人品问题。
当年你大姐嫁给你姐夫的时候,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不也顺顺利利过了八九年日子。咱方家的女儿,也别太求全,说不定反而是福。
你三个姑姑,当年嫁人时嫁的都是何等人品端正的道德君子?可结果呢?一个过门一年,痨病死了,还有两个都是当地方官守土,被鞑子破城杀了。有时候,男人投机取巧、灵活变通,反而不至于刚而易折。”
这番话,如果换做别的官宦人家,一般不会这么说,但方家的情况却是特殊,让吴令仪也不得不放低对未来准女婿的道德标准。
只因方家老一辈的几个姑姑,实在是点太背了,都是嫁了道德君子,结果守寡。以至于吴令仪都希望女儿将来看上一个“道德标准稍微灵活一点”的,在这末世之中能多活几年。
他大女儿方子耀,九年前嫁给了桐城老乡孙家的孙临。这孙临人品私德便不怎么好,婚后多年一直旅居南京、花天酒地。
但吴令仪反而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会为了大明冲在前面惨遭横死。
桐城孙家的家世也非常不错,孙家老一辈的伯叔亲戚里,就有娶过方子耀的一个姑姑,后来留下了一个孤女孙氏,如今就是沉树人表哥张煌言的妻子。
孙临的亲大哥孙晋,当时也是朝中重臣,官拜大理寺卿,孙晋娶的是已故东林大老左光斗的侄女儿、史可法的师妹(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学生)
崇祯八年,孙晋在大理寺卿任上时,还处理过一个三司会审的大桉,涉及到当时张献忠等流贼挖凤阳皇陵后、对安庐凤等地方官员的罪责确认。
孙晋顶住了压力,保住了史可法和黄得功。在其他凤阳周边官员大量被杀被贬的情况下,史可法和黄得功还因此升官,这才有后来史可法担任安庐巡抚、黄得功出任凤庐总兵。
所以孙家在桐城派中的势力是非常大的,还是桐城派和东林之间的关系枢纽。孙晋既是史可法的妹夫,又是史可法和黄得功的救命恩人。
可惜的是,孙家其他子弟虽然纨绔,但吴令仪其实也看错了这个大女婿——这孙临现在看着没什么节操,但历史上到了民族危亡关头,也是大节不亏的。
后来潞王降清后,清兵直接占了浙江全境、兵逼浙闽交界的仙霞岭,这孙临也从南京一路南撤抵抗、带了一些义军去给唐王朱聿键助战,最后死在仙霞岭之战。
方子翎的大姐方子耀,也从此走上了守寡的老路,跟她三个姑姑一样。
然而,方子翎显然还没经历过苦难毒打,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听母亲提起大姐和姐夫,反而触及了她的不快:
“您这是什么话!不提姐姐姐夫也就罢了,姐姐这些年难道过得幸福么?连我都听说了,姐夫在南京寻花问柳,还赎了个名妓葛嫩娘为妾。
说起这事儿,这沉树人更过分,刚才下午闲聊请教时、我还旁敲侧击劝他,不可为了……私欲误了大事儿,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方面多半是比姐夫更过分了。”
吴令仪不懂时政,一时没太听懂女儿的意思,便露出疑惑的目光看向丈夫。
方孔炤是对政局战局非常了解的,当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给妻子扫盲:
“翎儿说的,应该是沉树人跟侯尚书的公子争风吃醋、截买了侯公子原本想买来送给左良玉的美妾,一个名叫李香君的。导致半年前黄州危急时,沉树人向武昌左良玉求援不得,只能来找我们,差点误了大事。
幸好这沉树人用兵之才倒是不凡,最后没请到左良玉援军,还是一举歼灭了二贺。这话题翎儿也不好多说,所以刚才晚宴的时候,我也帮着劝了几句。
不过这沉树人在女色方面,确实有点不知轻重……我劝他,他都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竟是丝毫不以得罪左良玉、失去强援而后怕。”
吴令仪听了这话,终于彻底扭转了原本苦心想撮合促成的心态。
在她看来,男人对朝廷的忠心变通一点也就罢了,但是在女色方面如此好色误事,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至少在评判适不适合当女婿的问题上,这是很重要的。
她大女婿孙临也好色也赎秦淮名妓,但至少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耽误了前途。沉树人已经到了为了女人有可能危及自己生命安全战局胜败的程度,那就太危险了。
当然,方家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都是沉树人有备而来做的局,当初他就是故意挤兑左良玉、让左良玉落下畏葸不前、坐守不救的罪名,好陷左良玉移镇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