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杏娘和邓林都在嘉禾郡城南的一个名叫“缘来江馆”的小客栈中投宿休养,一面给小缃疗伤,一面自我休整。鸳鸯湖一战,四名护卫尽皆殒命南湖,杏娘当夜即修书一封给崔洵,怕崔氏夫妇忧心,她在信上并未有过多的提及当时战况之惨烈,而是将更多的篇幅放在了四人的后事安排以及神秘老翁拔刀相助的奇遇上。
这几日,小缃的伤势逐渐好转,几次挣扎着要起身下床以图尽快赶路,但杏娘都未答允。这一则是小缃的伤势还不允许舟车劳顿,二则是她自己还未考虑好接下来的打算,尽管她在给崔洵的信件上表明了百折不回的决心,但是具体到现实中来,她又有些踌躇不决。
是日,邓林给小缃换药完毕,看小缃合上眼昏昏沉沉地又睡熟了,他才转身出来。房间外有一狭小的外廊,与其他房间不通,可以凭栏观赏客栈天井内的风景,但是店主年初在天井的假山上搭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六角亭,亭子六边夸张的曲线宛如一幅巨大的伞盖恰好隔绝了这一处外廊与天井之间的信息传递与沟通。
风亭如屏,叠石为嶂,这一处长廊给杏娘一个安静的独处环境。邓林从屋内挑帘出来,见着杏娘心不在焉地望着廊外某处令人皱眉的风景,他先微微清咳了一声,然后唤道:“娘子!”
“哦,邓公子,”杏娘转过头来,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小缃可好些了?”眼圈微红,曾经澄澈如水的眼眸里如今也现出了斑斑混浊之色,这双已经载不动许多愁的眼睛下方被几个耿耿不寐的夜晚浸染成了一片乌青。
近日邓林为小缃疗伤,买药、煎药、敷药、换药,进进出出,忙碌不停;杏娘则负责料理三人的衣食住行,一应物事,皆由她亲力亲为,夜里更兼护卫职责,日夜不寐,劳形苦心,十分不易。
邓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帮她做些什么,可是她都一一拒绝了。他明白,她这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让自己无暇去想这令人悲伤的现实与令人绝望的未来。
可现实依旧摆在那,没有因为她的逃避而消除,未来也没有因为她的逃避而逆流。多日来,杏娘日益憔悴的形容和她那日渐委顿的精神,正是现实与未来交织后的烙印,邓林空怀医术,却也不知该如何施治。
相比担心她每况愈下的身体,邓林更忧心她濒临崩溃的精神,邓林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这副瘦弱的身躯,也不知道这种力量能维持多久。他只觉得杏娘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可惜,杏娘不是一个轻易把心事说出来的人,而他也不是那个能叩开杏娘心扉的人。
但不管怎样,他都决定试一试。
没话找话,多少有些尴尬!
“小缃的伤势,娘子自是不必担心,再过三两天,就可以下地行路了。”邓林出言宽慰道,足尖悄悄向杏娘靠近。
“那就好!”杏娘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流露出继续进行话题的意思。
“娘子,那天那个老汉,你可认识?”踌躇良久,邓林还是开了口。当日那虬髯大汉提到过杏娘曾有恩于他,所以邓林觉得由此切入话题,比较稳妥。
杏娘抬起头来,轻轻吐了一口气,脸上被一种严密的消极的倦意包裹着,让她无心也无力去思索,粗略地沉吟片刻后,她略显乏力地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虬髯大汉就是当日他们在乡间脚店遇到的那位老翁,除此之外,她实在记不起来还在哪里见过他,更不记得何时何地曾有恩于他。
“你说,这个人武功那么高,之前为何要假扮村夫呢?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邓林直接提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假扮村夫,原因不外乎两个,要么是他不想我们认出他来,要么就是他不想被塞上孤狼他们认出来。”杏娘的目光集中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呈一种半飘浮状态,“不过,就算他不假扮,我们也不可能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