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江城因为地处西岩帝国的东南边境,又临近国内第一长河温江,故而每年的降雨量都十分充足,一个月里少说也有十天在淅淅沥沥地下雨。立冬的寒意也悄悄随着滴雨降临这片土地。
今日,温江城便又将是听雨的一夜。
东街和西街的店铺都早早关上了门,路上偶有一两个人奔走,溅起片片泥泞,此时待回到家唤声婆娘,洗上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一家人再围着炉子吃着热腾的饭菜,任是七八岁的孩童或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都要叫上一声惬意。
长敬与爷爷一起坐在药铺的大门口听雨,不同的是爷爷依旧是躺在那张老藤椅上,盖着薄毯,双手端着温柔紫砂壶,在雨声里摇摇晃晃。长敬就简陋多了,一张小板凳就是他的全部装备了。
高挑的身体略弯着,两条大长腿都收敛着并拢坐在小板凳上,竟有些莫名的和谐和可爱,那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便是在朦朦的夜里都依旧炯炯发亮,似是与他的人一般,永远活力四射,积极乐观。
“长敬啊……”爷爷慢悠悠地开口道。
“诶,您是又要些什么?热水还是坎肩?”长敬也是慢悠悠地回道。
“臭小子,我有这么麻烦嘛,我是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儿。”爷爷佯怒,白了长敬一眼,被长敬顽皮的一笑带过。
“您说呗。”
“你想要怎样的媳妇儿?”
“……”长敬正想伸一伸腿脚,一听老爷子的话差点没坐稳跌到门槛下的大水坑里。
“爷爷,我才十八呀,您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嘿!臭小子,又找抽啊?”爷爷举起手里的紫砂壶作势就要砸向长敬,想想又觉心疼地放下,“我这个做爷爷的,关心下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了?难不成你还害羞了?”
“我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哪来的终身大事。真要说我的终生大事呀,就是照顾爷爷您,吃好喝好,乐乐呵呵地活过一百岁!”长敬虽是一副拍马屁的欠打模样,但话却是真的。
爷爷笑骂,心里却是温温的。
“说正经的!你也大了,就没对哪家的姑娘有点意思?爷爷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哟,还有姑娘倒着追呢!你可争点气。”
“我的魅力哪比得上您呀!我说不好就孤独终老咯。”长敬毫不犹豫地说道,说完却有个身影忽然在心间闪现,一瞬而过,捉摸不住。
“忒没用!还要老头子我给你张罗。”爷爷一本正经地撸了撸没几根的胡须,像是真在琢磨,“我倒是有几家要好的,但大多生的儿子,要不然就是孙女,但年岁小了些,估摸着还没半个你大……”
长敬听得一阵寒毛,半个我岂不是九岁?这做我妹妹还差不多。
“诶有了!我记得城西吴刚家有一个独生女,算起来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不是大你一岁就是小你一岁,正正好!就是我这十几年也没见过她几回,也不知道她上过学没有……”爷爷一拍手,还真上了心,絮絮叨叨地念叨给长敬听。
长敬搓了搓手,压根没仔细听,也不是他不喜欢女孩子,就是单纯觉得时机不对,没有遇到那人,便没有共白头的念头,就算自己三四十岁了,也是如此。
“吴刚一家都是极好的脾气,教出的女儿想来也不会差,也不需要多有学识,只要你俩互相看得上,孝顺长辈、真心待你好我就放心了……”
“对了,你三四岁的时候吴刚还常来咱这里陪我下棋呢,你还老往人家吴刚媳妇儿怀里凑,要抱,抱起来竟还尿裤子,脏了人家一身哟……”
爷爷讲着讲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长敬眼前好像又出现了爷爷梦境里那个像是年画娃娃似的,傻笑着扑楞的小子,不忍直视地扶额。
“诶,吴刚前阵子还问我什么草药泡热水温脚好,好像是他媳妇儿天一冷就有些痛风,你正好有空帮我去送几包红花,去!运气好些也许就见到你未来媳妇儿了!顺便拜见拜见你丈人丈母娘,你也好些年没见过他们了……”
长敬不知道爷爷这又是哪根筋忽然搭上了,想的门儿清,赶着长敬去送药,一脚就将长敬踹的站了起来,连伞都给长敬备好了。
要不是已经和爷爷在这门口坐了大半个时辰了,长敬真怀疑爷爷是早就想好的。
“爷爷,这还下雨呢,我明早再去也不迟吧?”长敬又躲开一脚,得意地冲爷爷摆鬼脸。
“送药和看媳妇儿都是宜早不宜迟的,懂不懂?你去不去,不去我这就跌雨里去,吓死你个不肖孙子!”
“别别,我这就去,就去!”长敬一看爷爷动真格的,就虚的不行,也是服了这老爷子了,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学会了拿自己作威胁,可偏长敬还真就吃这一套。
一听长敬答应了,老爷子又稳稳地躺回椅子,仿佛压根没挪过窝,那得意的笑比长敬有过之而无不及,精明的很。
长敬大叹姜还是老的辣,无奈的摇摇头,回屋取了几包红花,接过爷爷早早递出来的纸伞,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直到长敬走的远了,药铺门口的爷爷被雨幕糊了身形,长敬才不再回头,认命地在雨中踢踏起来,不装烦恼的心很快又占了上风,想来最差不过吃个闭门羹,好些也许还能喝上碗热汤,也是不赖。
于是脚步便又轻快了起来,直到他想起来一件事……他忘了问吴刚家在城西哪儿?
出都出来了,再回去又是一段路。长敬只好选择问路,好不容易在冷僻的巷子里逮着几个街坊邻居问了,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目的地。
夜雨渐缓,城西木屋。
“孟娘,我那酒热好了没有呀?你看我这哆嗦的,咱女儿也不管我,天可怜见的,我实在是太惨了……”精致的小木屋外传来一声声男子的呼唤,那语气仿佛真的下一秒就要冻晕过去。
但实际上,仔细一瞧,这男子正安稳地坐在院子的小瓦间里,瞧着不过四十左右的样子,保养得当,硬朗的眉目显着年轻时的恣意。
男子左手里捻着一把圆润光亮的木珠,右手里竟还握着把小扇,优哉游哉得扇着,仿佛身在夏日的竹林,而不是立冬的寒雨夜。
“吴刚,你再瞎叫唤,我就把这酒壶子兜头给你浇下去!我才好清静清!”
暖烘烘的主屋里随着响亮的声音旋出一抹翠绿色的身影。
瞧着更是年轻,许是三十出头,大眼红唇美娇娘,便是男子口中的孟娘,一看即是熟知男子的套路,上来便是用力地一揪男子的耳朵,接着又抢过他手里的扇子,折上不重不轻地敲在他手板心上。
“诶哟,好娘子好娘子,饶我饶我,是我错……”男子完全没了先前的架子,干脆的求饶,但一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知道其实女子根本没有下狠劲,也只是装个样子吓唬吓唬他罢了。
“咱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正煲汤呢,就听你这闲人大冬天摇蒲扇瞎叫唤,你说来气不来气?还不进屋给我打个下手,多弄个菜。”孟娘又将折扇扔回男子的手里,转身就要回屋里。
“好嘞,诶娘子,等会儿,我给你打伞!”男子蹭的从椅子上弹起,捡过一旁的雨伞,赶忙撑开,给妻子挡上风雨。孟娘低头一笑,满是小女人的幸福之色,一旁的男子也是,似是就习惯了这样的打打骂骂,还乐在其中。
两人正撑着伞从院子里穿过,忽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混在雨声里听得模糊。
“好像有人敲门,你去开个门,我先进屋看看汤。”孟娘吩咐道,男子应了声,将孟娘送回屋内后,就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先是看到一把油纸伞,伞下的人见门开了,抬起头来。
霍,好一个俊俏的后生,单就这一双眼睛就格外引人注意,亮晶晶的黑瞳眸,眼尾似自带着温和的笑意,说不出的舒服,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一身蓝白色长衫不知道是在雨里走了多久,肩口湿了一小片,衣衫下摆也沾了不少泥泞,但见他样子毫无窘迫,自然的仿佛那泥点和濡湿的地方都不过是衣服的花纹一般。
“您好,请问是吴刚吴家吗?”长敬见是一男子开的门,无端的舒了口气,轻松了不少,至少不会无功而返,又被爷爷说道一顿了。
“我就是吴刚,小子是?”
“我是城南李氏药铺,李运弘的孙子李长敬,是爷爷托我来给您送草药的。”
长敬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开门的吴刚立即明悟,忙要将长敬请进屋里去,打破了长敬想要交了药就走的计划,一脸不好意思的随吴刚进了门。
“孟娘,是城南老李的孙子来送药了,多备副碗筷。小子快进来,进屋里暖暖去。”吴刚热情的将长敬引进了主屋。
长敬刚在门槛外抖落了纸伞上的雨水,一回身就见屋子的女主人手里托着木盘并好几个精致的瓷碗从厨间走出来。
长敬一眼看到孟娘也是心下惊奇,这一对夫妇看着好年轻,不像是家中女儿都快双十的样子。
孟娘和煦地对长敬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将汤碗都放在了桌上,引着长敬落座。长敬推辞了一下只好颇不好意思的坐下,没想到还真让爷爷说中了,碰上热汤了。
“老李身体还好吗?上回我去看他,见他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就是那棋下的,还是一个字,臭!”
吴刚也在长敬身边坐下,自然地问候长敬爷爷,说起爷爷的棋技,一脸饱受迫害的模样,说完又是自己哈哈大笑一声。
“您是耐性好,我是宁愿晒一天的草药也不愿意和爷爷下棋的。”长敬煞有其事的回应,两人仿佛都看见了爷爷那走错子还要悔棋的样子,相视一笑。
“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孙子,老李也省了不少力气。说来也奇怪,我每回去老李那儿,都不怎么见你。”吴刚边说着边招呼妻子也做了下来,一张不大的四方桌很快就坐满了三个位子。
“我是顽皮好动的性子,晒完药我就喜欢去东街或者西街上逛逛,买买菜,淘淘宝,回家逗逗老爷子。有回我在路边捡到一只鹦鹉,等了许久也不见主人来寻,便先带回了家,爷爷一开始还距鸟于千里之外,结果我就去烧了顿饭的功夫,出来看他正偷摸着逗鸟呢。”
长敬本就活泼,说起话来也不会胆怯,加上讨喜的模样,吴刚夫妇很快都被吃长敬逗笑起来。
“诶对了,杳杳呢?快叫她出来喝汤了。”吴刚与长敬聊了一会儿,发现女儿在房间里换了许久衣裳都未出来,便示意孟娘去唤。
“大约是好久没着家,要多和她那一屋子的泥娃娃讲讲话呢。”孟娘嘴上虽是打趣,但还是站起身穿过走廊往左侧的屋子走去。
“我家有个女儿,唤吴杳,你还没见过吧?说起来你们应该差不多年岁,你今年应是有十八了吧。”
“是的,吴叔叔,过完年就满十八了。”长敬回完话,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话。刚吴叔叔说他女儿叫吴杳?哪个杳?
“我家杳杳是正月里生的,过完年正好十七,都是同龄人,你们也可以多走动走动,说说话,交个朋友。”
吴刚说完,向长敬挤了挤眼,像是怕被妻子听到,特意靠近了些轻声说道:“我女儿脾气随她娘,外冷心热,看起来冷得相块冰,相熟了就知道她风趣幽默了。”
长敬做恍然状,心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幽默?
“吴叔叔,您女儿的杳字是‘窈窕淑女’的窈吗?”鬼使神差的,长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冒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想到,吴刚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大摇其头。
“是杳无音信的杳。”回话的声音从长敬身后传来,而不是眼前的吴刚,也不是孟娘,反倒让长敬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仙姑!”长敬心中抱着八分惊讶和确信回头,结果又收获了两分惊吓和五分不确信。
长敬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刚离席的孟娘,看着长敬有些疑惑,应是在想长敬忽然脱口而出的“仙姑”源自何处。
但看着长敬傻愣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可爱便又噗嗤一笑。站在孟娘身边,被孟娘挽着手的也是一个姑娘,是一个长敬从未见过的姑娘。
女子今日着的是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裙上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有纯色的绸缎衬着白色的底衫,形成渐变的纹路,简单的样式映得其上那张小脸更显白净天然。圆滑的下颌线上是微抿着的唇角,未施口脂,是淡淡的粉色,再往上就是一双摄人的眼睛。
若说长敬的眼睛是天生带笑的,这女子的眼睛便是天生带着寒意的,分明是圆圆的杏眼,本该极易让人觉得可爱俏皮,却不知何为,望进那澄澈的瞳孔里,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眼看透。
长敬从未想到“仙姑”这般年轻好看,不是真认错了人吧?可是这声音……
“李长敬,你在想什么?”
眼前的女子开口了,没有蹙眉,没有怒喝,就是淡淡的一句话,一下惊醒了长敬。
真是仙姑!真是那个长敬认识的吴杳!还真是“杳无音信”的杳,还来去无踪,但又总能在最奇妙的时间里相遇。
“在想仙姑组的好词……”长敬傻愣愣的回道。
“哈哈哈哈……”
这回连吴刚也忍不住笑了,说起吴杳的取名经历,吴刚还真有话说,当年他好不容易追到了孟娘,以为幸福日子来了,没想到孟娘却是在怀孕后一走了之,杳无音信,找的他好苦。当然,最后两人还是回到了一块儿,吴刚为纪念这段奇葩的经历,便给女儿取了杳字。
吴杳似是也没想到长敬的回答,嘴角刚一上扬又消失不见,也不再看长敬,走到唯一的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孟娘又瞧一眼长敬坐在了吴刚旁边,长敬的对面。
吴杳旁若无人地端起汤碗,一勺勺舀着热汤喝起来,长敬也发觉自己刚刚的模样实在太傻了,于是使劲儿埋头喝汤,心想:我是男子,她是女子,男子看好看的女子,不丢人,不丢人……
吴刚看看长敬,又看看吴杳,最后又和同样有些好奇的妻子一对视,孟娘一挑眉,吴刚立马明白了还是要自己开口问。
“咳……长敬啊,你和我们家杳杳原来认识呀?为何叫她仙姑呢?”
“嗯?因为……我觉得吴姑娘很厉害!厉害的仿佛仙子一般!”
长敬本想说因为吴杳是织梦阁的阁主啊!但也不清楚吴刚夫妇是否知晓这件事便没有贸然揭露,“至于姑嘛”,长敬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以为厉害的人年岁都长,没想到吴姑娘女中豪杰、年轻有为……”
“哈哈哈哈,她那哪是英雄,就整天替人家守夜罢了。”吴刚又是爽朗一笑,无情的拆穿了吴杳。
结果那头的吴杳见父亲如此评价自己的工作竟是毫无反应,像是听得多了般不在意,继续淡定无波地喝汤,倒是孟娘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儿,给她多舀了一碗热汤。
长敬这才恍然,原来吴刚夫妇也是知道吴杳的身份的,但丝毫不以织梦阁阁主父母的姿态自持,不过将阁主辛劳的每日巡夜比之为城墙底下最普通的守夜兵就有些奇特了,长敬越发觉得吴杳与吴刚夫妇的相处模式有趣。
之后便是长敬和吴刚两人有说有笑的打来回,倒也缓和了气氛,四个人一边喝汤,一边漫无边际地瞎聊,听的吴杳也多次莞尔。终于,大家都喝的全身暖烘烘的,肚皮鼓鼓的。
“娘子,你煲的汤真是太好喝了,好像还每回都有不一样的味道?”吴刚摸着肚子感叹。
“不好意思,是完全一样的底料和做法。”孟娘瞥一眼吴刚,熟练地拆穿丈夫的马屁。
“诶,对了,杳杳你可以带长敬去看看你房间里的泥偶。长敬,你一定要去瞧瞧,何谓壮观!”
吴刚同样熟练的转移话题,并无情地将话题抛向自己的女儿,“这可都是杳杳她娘的杰作哦?想买都买不着!”吴刚又怕长敬推辞,又转头对长敬说道。
“是孟夫人的亲手之作?莫非孟夫人就是西街上传闻一偶千金的孟千手!”
吴杳本没多大反应,觉得长敬大约会推辞几句便准备离去,没想到长敬竟是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
“咦,竟有这种说法?”孟娘也像是第一次听说。
长敬一听,孟娘也没有否认,那说明还是真是!
“孟夫人可能一心制作,没有发现,大家伙都在讨论孟千手制作的泥偶个个都是活灵活现,神态、着装堪比真人,若谁家能买到一个,都要被别家艳羡,就连温江城城主的女儿也是托了好些人才抢到一个,可见热手程度啊。
可惜了孟夫人在西街的铺子都是不定期开门,曾有人连等了三天三夜都未见过店铺开门。”
孟娘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传闻,一时间听到也是觉得有些好笑,但想想也是大家对自己的肯定。
“孟娘的泥偶确实是鬼斧神工,我当年也是大为叹服,比起来,我的折纸扇是差远咯,只有一个买家。”吴刚说道,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有一个全亚安大陆的首富,枕月舍的舍老光顾还不够?嘴上说着服我,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孟娘一眼就看穿了吴刚心里的小九九,虽是拆台,但眼神里却有着对丈夫的自豪和夸赞。
枕月舍的舍老?难不成是那天在爷爷药铺里见到的虞老?!
长敬今晚真是收获巨大,信息量一波比一波大,先是见到了织梦阁阁主的真容,后又是见到了西街最有名的孟千手,现在又知道了枕月舍的舍老最钟情的纸扇出自吴刚之手,在座的恐怕只有自己最平凡了吧。
“各位大佬,这是城南李氏药铺最最最普通的红花,爷爷叫我送来给孟夫人治腿喊的,我临出门从药柜里随手抓的,请笑纳。”长敬拿出了此行的最重要的物件,恭敬的将药包放在了桌子的中药。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噗嗤……”这回笑出来的不是吴刚,也不是孟夫人,而是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吴杳。
“你这红花倒是比我娘的泥偶,我爹的纸扇都要牢靠管用。”
咦,仙姑好像很高兴?好像真的是在夸我?长敬看着烛光下还带着笑意的吴杳,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接话,就光顾着傻笑了。
“对对对,还是这红花最实用!长敬你回去替我谢谢老李,改天我就去找他下棋!”吴刚大手一挥,豪言许诺。
长敬简直要感动的落泪,吴刚一家真是好人。
“你现在就和杳杳去看看她娘给她做的泥偶吧,也让让你开开眼哈哈哈。”
长敬准备站起身告辞的动作又僵在了原地,得,又回到了原话题。这第一次来,怎么好意思去一个姑娘家的闺房呢……
“走吧。”
长敬震惊的回头,看到吴杳正斯文地擦了擦嘴,起身就要带路。
仙姑竟这般豪放?
长敬还在愣神,吴杳已经走到了屋外,回头诧异地看他,“还要我带你飞一下?”
“不用,不用,我来了来了。”一想到吴杳轻盈如鬼魅一般的轻功,长敬眼前就立马出现了那晚陈宅的屋顶和自己被吴杳提着一跃一跃的傻模样。
这厢长敬刚追着吴杳出去,正帮忙收拾着碗筷的吴刚就朝着妻子神秘的一笑,孟娘也是笑着摇摇头,两人打着哑谜,却好像心里都知道了答案。
吴家木屋,左厢房。
长敬原就没抱着吴杳会喜欢一些小女生物件的念头,所以一进到她的房间,发现主要是淡雅的布置也觉得意料之中,连床铺也是纯白的底色,绣着小朵的鹅黄色雏菊。
整个房间内最最亮眼的无疑是摆在吴杳梳妆台上的一排泥偶,一眼望去,至少有十几个穿着不同颜色衣服、梳着不同发髻的“小娃娃”。
长敬走进一看,仔细瞧着每个泥偶的脸,然后惊奇地发现每个娃娃的五官都大致相同,又因为有些许不同而使得最终的相貌看起来各有特色,或笑着的,或耷拉着眼的,或神气活现的,或摇摇欲哭的申请。
但是每一个都有些奇怪的熟悉感,像是……
长敬忽然惊喜的回头,像是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些娃娃是不是以你的脸为模板的?”
吴杳淡淡地回答道:“不是以我为模板,就是我。”
长敬立即恍然!难怪每个娃娃的模样都与吴杳有七八分相似,白嫩嫩的脸蛋,细长的眉毛,小巧的嘴巴,圆圆的眼睛清亮透澈。咦,七八分?
长敬又重新观察起来,发现各个娃娃的大小还有区别,从左往右逐渐长高长大……1、2、3……16!
长敬这才真正明白,原来是孟夫人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了吴杳每一年的成长,一年一个,直到今日正好十六个,等过了今年正月,就该是十七个了。
此时的吴杳,看着面前的这一排“小吴杳”,也是柔化了神色,脑海里浮现出每一年的元日,娘亲送自己一个个精雕细琢的泥偶时的模样。
父亲说,娘亲总是花足了一整年的时间去制作,这一年里,这个泥偶就代替了吴杳自己,陪伴父母,它倾注了父亲和母亲对自己最深沉的爱意和支持。
吴杳从八岁意外被织梦阁发现了在控梦方面的天赋之力后,便常年被上一任织梦阁阁主带在身边培养、学习控梦术,一年里在吴刚和孟娘身边的时间不过一月左右。
但即使如此,他们都没有说过任何不满的话,只全力支持着吴杳去做她想做的事。
在她疲惫的时候做一大桌子菜,让她知道家人永远在身后等她陪她;
在她灰心的时候教她一起做泥偶和纸扇,让她明白没有一件事是简单易成的;
在她担负起整个织梦阁的重任后,在每个晚上为她祈祷,祝愿今夜又是一个平安夜,让她知道即使整座城市都没有人知道她的付出,但他们永远都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她。
她何其有幸,有这样的父母。
吴杳看着眼前弯着腰仔细看过每一个泥偶的长敬,这个加上今晚也不过只见过三次面的少年,逐渐有了些陌生的情绪。
因为阁主的身份和每日事务的繁重,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除了父母和织梦阁里最信任的阁老时玉外,她甚至很少与别人说话。
可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总让她不自主的说话,即使只是给他科普一些对自己来说再基础不过的知识,或者是打趣、反讽,他都总能接上话,甚至频频让她发笑。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朋友了吧?吴杳这样在心里问自己。
“仙姑?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