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敬道:“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觉得与储梦石有关?”
老板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顿了下才犹豫道:“因为……因为我们有内部消息说有人发现了我们的渠道,还画了你们的画像传递,上头说看到你们出现能躲就躲……”
长敬朝陆路使了一个眼色,陆路立即心领神会,粗壮的大手就圈上了老板脆弱的细脖子。
老板感觉到危机,立即就改口了,“是是彭丁堡郑热说的!他是私卖储梦石最久的几个人之一,与给我们供货的人有直接联系,所以他说的话,就相当于供货人的话,我们不信也得信!”
长敬点点头,果然是郑热,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有资历的。
那么很有可能他一开始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就是装的,肯定另有目的,只是他断然想不到长敬会有枕月舍的信物。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被枕月舍的舍老知道,你们一家老小会没命?”
吴杳原以为长敬会接着问供货人是谁,没想到却是接着老板的话,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陆路跟林瑶似的藏不住心思,直接问了出来,“这不是求饶时的套话吗,谁知道他有没有老小?”
陆路自诩走北闯东多年,闯过的祸和打过的架一样多,这话他听得多了去了,可哪会真牵累到一家多口的了,压根就是说说装可怜的嘛。
长敬却不这么认为,那老板一说起信息泄露的事,第一反应就是说枕月舍的舍老会找他家人麻烦,说明这事儿不止是一个枕月舍掌柜能掺手的,很可能在他们这些年的买卖中还有舍老在背后参与……
这个舍老会是虞老吗……
再者,如若真的被揭发了,也应当是像当年温江城储梦石被盗事件一样,外部的人就交由府衙的人处置,枕月舍内部的叛鬼再自己处理。可这老板却是说舍老会威胁到他家人的性命……
枕月舍什么时候有这么明目张胆,枉法擅权了?
可这看似更简单一点的问题却让老板抖成了筛糠,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且这回都不用陆路吓唬他了,他自己就尿了裤子,不停地在地上磕头。
“大侠,您,您换个问题吧,我一定知无不答!这个我真的不能说,会死人的!”
吴杳看着这一幕没来由得觉得心处一紧,她从前一直以为只要守好了百姓们的梦境,这个世界就是平安喜乐的。可她没想到,原来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守护者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长敬也是相同的心情,他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让陆路放开了那个老板。
“你走吧,我暂且不会跟枕月舍说的,你们……也不要再打储梦石的主意了。”
那个老板一听长敬不仅放他离开,而且还说不会跟枕月舍汇报,当即又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地躲回了自己的铺子,留下沉默不语的四人。
半晌,吴杳方才问道:“为什么不问供货人是谁?这样我们就能……”
“就能将他们一锅端了吗?”
“他们不过是权杖底下的人,别说知道头上的人是谁,就连自己会死在谁刀下都不知道。”
长敬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过,不,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无力。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了,他明白了郑热当时想留又不敢留他的心情,他误以为自己也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能决定别人生死的那个人。
可是他不是。
其实他也是被人拿捏命运的众生之一。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与高高在上的权势对抗的能力。
曾经,他们一起打败了西岩帝国的皇帝祁珩,他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没有改变不了的劣势和恶端。
然而,今天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能力实在是太渺小了,他甚至没有办法保护这小小老板一家的性命。
于公,他必须将此事上报,即使会招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也去惩治枕月舍和织梦渊内的恶鬼。从前的他不怕,就是因为那些恶果都没有落到他头上。
于私,他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他对织梦渊或者枕月舍草菅人命的所作所为都视而不见,那他将来又有何资格去谈保护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
可现在他知道了,他的一个举动就会导致无数条性命平白流逝,虽然他们也有过错,可是罪不至死,而且也不该被私刑消亡在没人看见的黑暗角落,化为助长权势火焰的一根木柴。
长敬默默离开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城,他听到吴杳与陆路解释他们只是被彭丁堡的郑热误认为是枕月舍的人,这本该是他要做的事。
可是他犹豫了,他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拖了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而吴杳却突然开朗起来,代替了他的角色与陆路天南地北的闲聊,大宝很快也忘了那天发生的小插曲,忘了那支很喜欢却没买到的小钗。
只有长敬,还一直在观察着沿路所有的摊贩。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看到了多少个疑似储梦石的制品。
他只想快点到益兴,去问问那个驻守在东境,枕月舍七大舍老之一的林老:
你的手上有没有鲜血?
但长敬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就在他们眼前的益兴城,早已布好了一盘杀局,就等他们入局了。
是谁留下的血,还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