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少保大人,面目清癯,略带病容,只是穿着比较简朴,一身灰蓝道袍,脚穿厚底布鞋,像是一名失意的云游道人,与何百万确有几分相似。
钱贡领胡桂扬进来,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大人,这位就是胡校尉。”
胡桂扬没有下跪,甚至没有拱手致意,“不像。”
钱贡慌忙道:“胡校尉,别乱说,这真是少保大人,如假包换……”
“你换一个给我看看。”
“我……你……”
道袍少保露出微笑,“我的确是商辂。”
“你有证据?”
“行走在外危险重重,当然要随身带着证据,以备不时之需。”商辂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伸手递来。
钱贡起身接函,转给胡桂扬,又回原地跪下。
胡桂扬抽出纸张看了一会,“这是宫里写给少保大人的信,上面有印,是亲笔信?”
商辂点头。
胡桂扬肃然起敬,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皇帝的字迹,于是又看一遍,赞道:“好字,有几个我都不认识。”
胡桂扬将信小心地放回函中,递给钱贡,再由钱贡原物奉还。
“信了?”商辂问。
“六分吧?”
商辂再笑,钱贡却显出愤怒,“胡桂扬,不可无礼。”
“我若是无礼,就表面上说相信,然后暗地里调查,我说六分相信,那就是六分,实话实说,没有虚假。”
商辂大笑,向站在门口的道士说:“锦衣卫当中居然有这样的人物,赵瑛当年也没有如此的坦率与胆量。”
道士冷淡地说:“赵瑛是正常人。”
商辂收起笑容,“‘六分少保’能向‘十分校尉’说几句话吗?”
“即使只像一分,少保大人的地位也比我高得多,愿意跟我说话,是我的荣幸。”
胡桂扬走回门口,向外面的众人喊道:“没事啦,一场误会,大家休息吧,等我一会。”
钱贡躬身从胡桂扬身边退出,道士却没动,一直盯着客人。
“去吧,我很安全。”商辂道。
道士这才出屋,迈过门槛时又瞪胡桂扬一眼。
胡桂扬不将道士放在心上,走到桌前,与商辂互请,先后落座。
两人沉默了一会,胡桂扬道:“我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先说简单的事情吧,将胡校尉牵扯进来并非我的本意,我当初安排钱贡将红玉送到郧阳府,绝没想到他竟然因为害怕危险,将任务转嫁他人,更没想到这位‘他人’会是赵瑛的义子。”
“没关系,我身上携带的玉佩多,不在乎再有一个。”
“我在乎。那枚红玉很重要,我走陆路提前赶到郧阳府,一直在等它的到来,结果却是一场空。”
胡桂扬笑了笑,“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没练过天机术或者火神诀,但我服食过金丹。”
“没练火神诀也能服丹?”
“能,但是需要练过的人相助。”
“何百万?”
“对,最初是他,后来是……外面那位。”商辂不肯透露那名道士的姓名,“我前前后后服食过十一枚金丹,前期效果极佳,精力充沛,整夜不睡次日也丝毫不露倦容,我一度以为这就是长生不老的神丹。”
“你没献给皇帝?”
商辂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怎能不献?若是没献,今日我也不能全身而退。可我非常后悔。”
“金丹前期有效,后期有毒?”
“后来我已经离不开金丹,几日不服,就会萎靡不振,心情烦躁,没法处理政务,这时我才察觉到问题严重,因为金丹全由何百万一人提供,再这样下去,我会成为他手中的傀儡,甚至宫中……”
胡桂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原以为玉佩是新奇之物,原来朝中重臣和宫里的皇帝早就在服食。
“可那时我已被何百万彻底迷惑,相信他的每一句话,真以为会有‘祖神之子’,这位神子能够提供无限的金丹。当然,何百万被挫败了,你的功劳不小,但是金丹的来源也没了,何百万就此消失,一直找他不到。”
商辂似乎了解那晚皇宫里究竟生过什么,他不说,胡桂扬也不问,这是身为锦衣校尉最基本的要求:时时竖起耳朵,唯独不可打听宫里的大事小情。
“原来我们找何百万不是为了杀死他?”
“目标是金丹,如有金丹,人不重要,但这种事没法明说,所以你不知道,东、西两厂的厂公应该是知道的。”
胡桂扬不是西厂爱将,更不是主力,所以汪直没对他说实话。
“那我还是当自己不知道吧。”胡桂扬仍想一见面就杀死何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