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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世(7)

父亲却忧心忡忡,怒斥他道:“你道国祀祭司明明知道太子身体孱弱,却还是在北境苦战时将辛鸾推向祈神台是因为什么?男觋斩巨蛇,女巫奏乐舞,殉教骸骨四角供奉,千盏长明灯八方围拢,一场祭祀历时整整三十六个时辰,坐在中间的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辛襄,而是你口中荏弱的含章太子!”

天衍十四年春始的祭祀,是王族一场大型的尴尬盛典,说是祈福为求太子化形,可是一连三天,太子连一阵骤风的异象都没有求到。

辛鸾被架下祈神台的时候,底下人不知有多少人在耻笑他,而齐二就是其中之一。

可齐二那个宦海沉浮数十年、百战不倒的父亲却说:“就算含章太子什么都没有祈求来,他和辛远声也是不同的。在百姓的心里,他们的确是拥戴公子襄,可便是十个公子襄,也不及一个含章太子的分量,他们相信他,是相信相信天衍帝和西境神女的血脉,相信这血脉里的仁德和传奇,相信辛鸾上可告天地,下可达鬼神,你嫌恶他无能,却从未想过,含章太子他原本就不必做什么的,他从出生开始就被人倾注了太多的期盼和热望,他若不逢乱世,他会是天衍唯一的帝王。”

而今夜,凤凰降世。

齐二还没来得及斩杀辛鸾,却眼见他化形了!

所有人都翘首看着,看着那凤凰引颈长啼牵引翅膀,不过罕见的是,那凤凰没有振翅而飞,反而是盛极而落。在漆黑的山幕下,它渐渐融成了一团红色的光,缓缓落下,逐渐消弭不见。

“清泠渊下!它落在清泠渊下!”

凤凰若是飞了,他们还毫无办法,此时看它坠落,无数人都高声叫了起来,争先恐后地翻身上马。

齐二见状猛地扬鞭,大吼着纵马刺入了夜色,“时不我待!立功机会就在眼前,还不跟上!”

济宾王江山在上,他必须要杀了辛鸾,永绝后患!

趁此时他元神未定,羽翼未丰,趁他武技能力还未一日千里!

余众也根本不用齐二招呼,想要立功,想要瞻仰高辛氏法相的,纷纷都齐声高声呼喝!

泼墨一样的夜色里,数十大喊擎着火把、拨转马头,朝着丰山弹箭般急射而去!

·

辛鸾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清泠渊下一棵巨大的金叶红槲栎替他挡了一下,让他没直接落地,而是拦腰重压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

不过那树实在枝繁叶茂,冬日里他一路坠下斫断的枝条和悬崖上俯冲下来的石头,接二连三地全都砸在他和树的身上,不仅炸飞了一群栖息好眠的鸟儿,更是砸得他七荤八素,五脏六腑再动一下就能囫囵个儿的吐出来。

更要命的是这大树还嗡嗡震颤个没完,辛鸾死鸟一样趴在树枝上,只感觉树叮呤咣啷地被砸得砰砰响,然后又分毫不差地全都传导到他的身上,辛鸾眼都睁不开,头脑激荡完身体激荡,只听着树外的嘶哑风吼,惊飞的夜鸟在玩命地朝他鸣叫,而他浑身上下连手指尖都是麻的。

辛鸾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他摔进树冠里的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不是被千寻府几个没轻重的少年狠揍了几下,受点皮肉苦养养就好,这是落悬崖,是会要命的!

哪怕他父亲在世,他都不认为爹爹敢从这么高的地方坠楼般飞行。

他反手摸了摸后背,摸到了坚硬的翅膀,他知道自己是化形了,但是此时他根本没有什么化形的喜悦。

一来他手臂和全身并没有披覆羽毛,想来是他根本就不到化形的时候,强行在生死之间催逼出来的,自己还根本没法好好的控制运用。

二来,他满脑子都是落崖前红窃脂刚刚的一番话……

她是真的要杀他!他就是要把他推下去的,趁着邹吾不在,她就要杀他!辛鸾心底一片冰凉的酸楚,想着要不是他今日还算走运化了一半形迹,他这条命今夜就交代在这山谷里了!任红窃脂红口白牙去扯谎,谁都再也找不到他了!

树林在山风中诡异地低鸣起来,仿佛是一种感应危险的本能,辛鸾没放任自己再细想下去,他撑起了身体,看了看身周的局面,就要爬下树去。

其实他没有想好要去哪,找邹吾他又无颜面,不找邹吾他又好委屈,他知道还是不找的好,还是不要拖累他的好,可是他只是有些遗憾,邹吾出去是要给他挑武器的,他还没来及看一眼,他送给他的小弩,他也没有带上,他还没来记得跟他道别,也没来得及跟他道谢,他什么都没来及做……

他琐琐碎碎地想起来就没完,不顾伤痛,扒着树干深深浅浅地就往下爬。

这棵救了他的巨树蓊蓊郁郁,依山势而生,树冠之大,树干之粗,看起来树龄竟似乎超过千年。辛鸾脚下是一个个崎岖不平的树疙瘩,而他刚刚摔得浑身酥麻,实在是经不住再摔一次了,抱着树干往下磨蹭的时候,渺小畏怯的就像只树干上的蝉。

慢就算了,可气的是,他的翅膀还总是捣乱挂住树枝,搞得他收又收不回去,动又动不了,只能任由它们在身后碍事。

超过七十龄的树木都会在地表生出板根,这棵巨树的板根更是一个楼台般高耸宽厚,辛鸾刚战战兢兢地两脚着地,还没坐在地上喘出一口气来,忽听得前方黑暗的密林里传来一阵马蹄的疾驰声!

有什么不对了。

眼前一片黑暗,辛鸾看不清密林里的人群,但是那马蹄声很急,绝对不是路过,而是直逼着他的方向而来!

辛鸾口舌干燥,一颗心在拼命地狂跳。慌乱中,他四下逡巡,只见红槲身后是光秃秃的绝壁,底下的清泠渊似乎更深,而红槲身前是黑影幢幢、敌情未明的山林,月色此时隐没在金叶红槲的枝丫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唯独的声音只有惊飞的夜鸟,前前后后都没有一个可以救援他的人!没有一样可以给他的掩护的东西!

辛鸾眼眶睁得发酸,心急火燎地绕树而行!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求救这棵大树了!

他记得他鸾乌殿里的桑榆树。

树长大了,树干上里是有空隙的,他和辛襄的桑榆树只有两百年,从树干的楔口看进去都能看见莲藕般的蜂洞,那里树体中空,是可以躲人的!

危急关头,辛鸾也顾不上别的,他扶着树的胸径,踉踉跄跄地跨过红槲一个又一个的板根,走五步就挥舞手臂用力地拍击树干!

他的胸腔剧烈震颤,有那么几下,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打碎了——那感觉太像蚍蜉撼树了,他用尽了全力,感觉根本不是他在拍树,而是树在拍他,那可怕的后坐力几乎让他站不住,可他不敢停,也不敢省力气,因为拍痛的瞬间他才能听到准确的回音,确定树的哪一块可以让他钻进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沉重有力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明显,辛鸾简直要哭了,这树太大了!他根本绕不完,不断地拍,可传导给他的只有低回沉闷的声响,一处一处都告诉他这棵树长得很健康,让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紧接着,火光围拢了过来!

马蹄的急停嘶鸣刺耳的响起,然后是重靴落地的声音,几丈之外,一群人举着火把,听脚步声竟有数十人之多!

而就在人群落地之后,一道年轻而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大声的发号施令,声音阴冷而可怕:“给我搜!搜到了不管是太子还是贼人,我都赏金百两!”

那是齐二!

辛鸾呼吸一窒,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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