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了马,克莉丝又由男仆引着往屋内走,布沙尼神甫已经负手站在楼梯口了。
猜到刚才窗后的人就是他,克莉丝故作惊讶,“您要出去吗?”
神甫简单冲她点头,侧身示意她和自己走,见她跟着了,才拾级而上,语气平淡道:“我恰好看到你来了。”
克莉丝这一路顶着太阳过来,她穿得一直比较严实,这会进了屋里才终于觉得有点闷,也没多想,跟着神甫走,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他所在的客房里。
反正也只是问他功课,确实不必去会客厅。
这里倒是很阴凉,克莉丝屈指悄悄把领巾拉松了一点,忍不住说:“您的房间这么昏暗,对眼睛不好。”
爱德蒙将圣经和文件放回抽屉,替她空出桌面,平静道:“我并没有阅读,只是这种环境有益于我的思考。”
他这么说,还是走过去扯开了窗帘,缎质窗帘厚重垂坠,可以很好阻隔光热还有风,轻易吹不动,只有被甩开才会拂动。
这时候门恰好被敲响了,有男仆用托盘端进来一壶清水和一份奶油冰淇淋。
克莉丝毫不客气在另一把椅子坐下了,接过冰淇淋,开心道谢:“您真是太贴心了。”
他只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达西小姐安排的。”
刚刚被他吩咐去准备一切的男仆正准备出门,听到这里回目吃惊看了神甫一眼。
之前还和善给自己塞小费,这会怎么又说是主家小姐的安排了。
想不到意大利人这么谦虚。
也对,现在达西小姐来了,达西肯定会把管内务的权限放给妹妹,让她实习一下。
克莉丝没好意思夸一个未婚姑娘,所以只是含糊点头,把写好的初稿推过去,“您现在似乎有空,能帮忙看看这份草稿,给我一点意见吗?”
爱德蒙接过,带上特制的平光眼镜,很快就因为漂亮清爽的排版眼前一亮。说是草稿,很多空出的部分也都精细用炭条描出来了边框,什么地方填图表,什么地方放项目,字体大小粗细也都很清晰分明。
他沉下心看完,盯着比给他写信沉稳多的笔迹,由衷夸道:“我觉得非常好。”
“现在不是鼓励我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还有什么问题,但是一直看不出来漏洞,所以只好请您帮忙。”
似乎是也凑过来看了,声音几乎是在他面前响起,带着凉丝丝的砂质甜意。
叼着勺子,看到反应巨大、快要弹起来的神甫,克莉丝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就算关系好,对方也是一个神职人员,自己确实太随意了点,从原本坐着的桌子跳下来,回到凳子,道歉过正襟危坐说:“拜托您了。”
布沙尼神甫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喝完后才继续替她看稿件。
一份瓷碗的冰淇淋见底,克莉丝觉得没那么燥热了,对方在帮自己忙,似乎又不太好走神,就只好盯着书桌后的人研究。
那副眼镜很大,看弧度像是老花镜,连着眼睛和颧骨也都遮住了,加上那顶中世纪风格的学者头巾,整张脸唯一能看的就是鼻子和下颚。
没等她继续看,因为不懂英国律法,意大利神甫出声问了几个名词问题,他的逻辑很严密,竟然真的帮她找到了不少疏漏的方面,克莉丝直接拿了神甫的贮水笔在初稿的后面记好了。
解决了问题,两个人又转而聊起其他话题来,神甫今天谈兴似乎很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克莉丝解决了问题,也有心情奉陪,结果直接留到了晚饭的时候,达西小姐派人来请她去饭厅吃饭。
克莉丝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了?”
“……和您聊得太高兴,我忘记达西先生了。”
六月天黑得很迟,淡淡的暮色里,替她开门的神甫扯了嘴角,语气有些古怪道:“不知道你先前和他有约,是我的问题,不如我现在下去替你和他解释?”
二姐夫现在肯定是把她当头号需要警惕的妹夫候选人了,自己上赶着找他,他说不定真觉得自己迫不及待呢。
克莉丝没在意,摇头说:“还是算了,问题不在这里。”
当晚尼日斐饭桌的气氛很诡异。
伊丽莎白今天去卢卡斯家找夏绿蒂了,神甫不和他们一起吃饭,面对两个达西,克莉丝客场作战,一面被头一次做主招待客人的达西小姐忐忑关心问口味怎么样,一面被十几年来当爹又当哥的达西先生死亡凝视。
克莉丝压根不怕他,只是点头,毫不犹豫夸了句:“我很喜欢。”
乔治安娜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达西的表情告诉妹妹和小舅子,他这会关心得自乱阵脚,再次想歪了。
乔治安娜很聪明,尤其了解在威克姆之后对自己更小心翼翼的兄长,忍不住无奈提醒道:“哥哥。”
达西:“……”
现在就开始护着这个小子了吗!
克莉丝觉得达西先生的神经被她二姐反复锤炼过,应该还是挺经得起挑战的,所以也故意叫了一声:“brother——”
达西拿餐巾掩了嘴,猛的咳嗽起来。
“——in-law。”她这才慢悠悠接了下去。
特许结婚证已经签过字,法律意义上其实他们早就是亲戚了,只是还没办婚礼,克莉丝现在这样称呼虽然太正式,却完全没问题。
她这样大大方方调侃,乔治安娜也完全没脸红,达西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见到了“白马,花园,青年,少女”后有点联想过度。
经小舅子替自己演习了一遍“有男性叫自己哥哥”的血压飙升后,达西坐在上首,盯着身侧两个同时冲他笑起来的小鬼,深深怀疑自己年纪已经大了。
想想也没什么毛病,因为马上他就要当uncledarcy了。
果然都是宾利的错!
用过晚餐,趁着月色正好,克莉丝谢绝了留宿,决定牵了马慢慢走回去。
没想到布沙尼神甫在马棚里等着她,轻松一手抵着正试图吃他袍子的小白马。
“我有些事要去附近的镇上办,正好和你顺一段路。”
克莉丝惊讶说:“这个时候去好像不太安全,要不要我送您?”
爱德蒙说:“我已经订了那里的一间客店房间,明天下午再回来。”
克莉丝也就不再坚持。
夏夜的风吹着很凉爽,两个人在蓝绒布一样的夜空下并肩往前走,马驹毛色纯净,尾巴被打理得很漂亮柔顺,如水月光映着像是独角兽一样,克莉丝刚想向身边的人炫耀两句,结果唯美不过两秒,它又撒欢往前头跑,画面瞬间就变得像是在遛狗。
克莉丝被拉了一个踉跄,好歹扯住了,叫了声:“安格斯!”
小马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在并不宽的乡间小路上回身,一下就挡住了他们,还兀自讨好拱克莉丝的手套。
爱德蒙终于忍不住挽了唇线,从年轻人手里拿过缰绳,在他手里,马驹一下变得消停起来。
“安格斯,是来自凯尔特神话吗?”他问。
“是啊。”
“它确实很漂亮。”
“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句话很得意。
“看起来,是您收到的礼物里最喜欢的那一份了?”
反正神甫不是送礼物的人之一,克莉丝很痛快承认了,开心说:“他从几年前就在准备了。您不要看最近他这样,其实我们是在闹着玩。”
结果神甫又沉默了下来,许久后才感慨:“那太好了。”
尼日斐到浪博恩不过三英里,他们说话时,远远见到了浪博恩的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