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沉下心看完后,又换回了过去查探的思路,把这封“都是肺腑之言”的信分析了一遍。
他们在伦敦没有呆多久,很快就去了彭伯里,既然提到了“敞篷马车”,看来这封信是那天哈洛德到二姐夫家找她之后写的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神甫非常不对劲。
看来是那天晚上,他察觉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一时接受不了,甚至为此消沉自扰。
克莉丝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她很清楚,想要分辨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只需要对比这个人前后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就行了。这方面,柯林斯表哥就是个最大的反面教材。
在荒岛时,她已经明白,逃犯先生非常擅长自圆其说。针对他,最好是找情绪失控时的无心之言。
他心防最弱的两次,一次是狂欢节那天,一次就是他的身份暴露。
克莉丝开始对比他用不同身份面对自己时说的话
——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能够在一个地方同时出现,然后相遇,就已经是最精密的概率学,也计算不出来的巧合了。
“不管是在马赛,罗马,还是来英国,一开始遇到你都只是巧合……”
——不论如何,我希望您能幸福快乐,您应该是愉快而热忱的。作为朋友来说,我是衷心这样想的。
“再见面之后,我也只是想对你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你没有权利用那些话把我的好意也都抹了。”
——和一开始报恩不同,你给了我珍贵的友情,所以我去浪博恩只是为了见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高兴。”
“只要看到你没事,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在雇佣期内,我只是您最忠实的星期五。
“谢谢你,克里斯,你是我这次出行最宝贵的收获。”
克莉丝失措发现,她不仅没有发现漏洞,反而因为佐证了爱德蒙的真心话,突然就再也无法用理性的思维去思考了。
即使知道了真相,写出了这样语气古怪的信来嘲讽她“生活丰富”,他还是在那天晚上和她去了阁楼,想方设法带偏话题哄她高兴,得知她在米尔顿后,又毫不犹豫去了工厂区,要亲眼见自己一面。
在意大利时,因为察觉到他们或许相似的过去,她以为,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不愿意亏欠任何人,因此执着要向她报恩。
所以克莉丝不管风雨阻拦也要遵守承诺赴约,用友情替换了这份恩情,将他解救出来,好让他心无旁骛去复仇。
这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他和她完全不同。
“这个人罪大恶极,看到他自食恶果,我当然会感到愉快。”“您是个好人,不会有这一天的。”
因为遭遇了不幸,所以更加憎恶恶行、珍惜善意,执着善恶报应,变得爱憎分明。
从没有对回报有任何期待的人,陡然发现自己收到了一片真挚剔透的真情,得到了一个人专注唯一的在乎。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有些茫然,继而烦躁,还是果断拿了笔,就着这封酸溜溜的信,也回了一封言辞嘲讽的回信。
全然不知这已经在对着爱德蒙有恃无恐,克莉丝写得很愉快,放下了笔,就像把这口郁气也放下了,又拿起下一封伦敦情报点转寄的信。
依旧是杜朗的来信。
这几个月里,他和万帕明里暗里交手了好几次,对手比克莉丝想象中支撑得要久多了。
看来万帕背后也有一个支持者了。
克莉丝觉得是时候给红毛证明一下自己还是会求人的,于是表面一本正经向这位马赛大佬写了一通分析,推算了一下他收到信时万帕可能的动作,远程指导了一番。又让他帮忙打听了很多事情,在其中似乎不经意提了一句。
——顺便帮我弄一份近年伊夫堡的死亡名单和监狱档案。
寄出《国会法》论文后,克莉丝虽然颇有信心,费尔德侯爵迟迟没有给她回信,还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阵。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通过了,虽然是从学校那里知道的。
她只是在课程还没开始前忙碌了一阵,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除了历史方向和政治哲学,其他课程都不用再去了,只要等到学期最后参加考试,拿到应有的学分就行。
克莉丝把自己的课表重新排了一遍,发现这样一来,自己每周有五天不用上课。
看来可以把在伦敦买套房子提上日程了。
克莉丝出国前其实已经有本事置办一套房产,不过那时候还没成年,手续会比较麻烦,而且得周转一下资金。
现在手头宽裕多了,她也有底气可以在全城随便挑,毕竟可能要折腾装修得完全符合她的需要,一旦决定好,自己未来好几年都不会挪窝,克莉丝还是打算花一番功夫好好看看。
目前也不清楚老师口中的“实习”到底会在哪,位置还不好选。
所以,真要决定,也得等到明年社交季,到时候还能把姐姐们也接来,不用再打扰舅舅一家。
因为惦记着老师安排的那次“演讲”,克莉丝打算参加学校里的辩论社,应变能力和口才她都有,不过还是要先试试在很多人面前说话。
当初在意大利,费尔德侯爵临时有要事离开,他们的住处有不少机密文件,所以被移交给了英国使馆,那时候她就认识了一帮使馆官员,连回国也是和几位外交官一起结伴乘坐汽船。
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已经毕业的学长,得知她回国后就会入学,就有人表示让她“去辩论社,报我的名字”。
克莉丝趁机去探了探风,结果还没说什么,刚只听到她的名字,成员们不约而同一脸恍然大悟,表示都得到过某位前辈的关照,说出前辈名字还都不一样。
还没回过神,克莉丝就已经坐到了他们的内部会议里。
社长在上头激动说了一番话,总结道:“这么多人推荐班纳特,我们今年肯定能赢牛津大学了!”
克莉丝:“……”
在公学的时候就和伊顿打球类比赛,现在大学又要和牛津掐。
不过她很快就领会到了,和一帮嘴皮子利索的人往来有多开心。
虽然聚会的时候,人多时也会很乱糟糟,但是随便聊起什么话题,很快就能因为观点分出正反方,对双方的人员也并不限制,观点特殊的话,一个人“舌战群儒”都时有发生。
大家条理都很清晰,能回杠能接梗,理性讨论,上头了也会有人用冷幽默或者嘲讽提醒,有时候还会出现半路被说服,于是“叛变”到对方的情况。
因为观点和攻势,一队里会很自然在交流里产生一个主要人员,队里其他人会默契找佐证代为论证,有时候一应一合,为了壮大声势还会大声起哄,搞得和捧哏逗哏一样。
克莉丝怀疑自己加入的是相声社。
校园生活很丰富,也算是遵守了老师在信里说“结识优秀有趣团体,看看真正的大学生应该什么样子,不要总是暮气沉沉。”
抵达剑桥后,克莉丝和哈洛德会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这小子不论在哪里都是社交中心,已经在这个学校呆了两年,理所当然认识不少人,介绍克莉丝后,大家约着打打网球和高尔夫,和这些大三生交流后,她很快就知道了几个老师的情况。
克莉丝目前所有课程的老师,挂科率最高的就是希腊史和英国史。
非常巧了,都是“熟人”。
因为教希腊史是亲生的大哥,哈洛德最有发言权,他含泪说,从来都是最轻松的一门,经他哥这个较真的老古板接手后,就从天堂变成了地狱。
至于英国史的教授,也就是能让威廉听到自己的姓都害怕的布雷格先生。在场所有修了这一门课程的学长们都表示,布雷格从来不笑,对谁都很冷淡严肃,教课也一板一眼。
“而且一旦被他注意到,不论是因为太优秀还是太差劲,那就约等于上了挂科名单,前者是因为他会更加严厉要求你,后者是因为你根本达不到他的标准。”
克莉丝一开始没把这些劝告放在心上,毕竟她已经有一个面慈心黑把她耍得团团转的老师了。
一周后,她找到机会,请了哈洛德和威廉去伦敦喝酒,顺便为这两位互相介绍了一下,果然,虽然性格各异,作为同时被教师家属统治过的倒霉蛋,两个人很快就狗熊惜狗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