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缓缓拉开,这次好好点了灯。
已经自顾不暇的人没有注意到车里人的表情,却还是出于本能后退了一步。
被一个醉鬼道破了潜藏的心思,隐隐的念头终于避无可避,刚刚清晰一些的结论甚至没有来得及想,克莉丝实在不愿意在这时候面对爱德蒙,更别说是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环境下。
这会影响她的思考。
克莉丝别开头,“谢谢你来接我,但是我想自己走回去。”
“太晚了。而且你喝醉了。”
男人平静阐述。
“我没醉,”她紧接着他的话尾说,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这点酒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说到最后,连声线都变得委屈起来。
夜已经很深,就连舞会都大多散场了,街上非常安静。
车厢里也一下安静了。
如果是巴浦斯汀在这,想起主人越是沉默便越愠怒,肯定会觉得大事不妙,心下惊慌,不过被临时叫起来的是阿里,所以他跑到一边的煤气灯下,自在点了一杆旱烟。
最后是爱德蒙先打破了毫无意义的对峙。
“上去吧。”
他妥协走下车,“我走回去。你可以一个人,但是在车里我会放心一些。”
灯光柔和了眼角眉梢,宽纵温柔,因为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显出与实际年龄相符的沉稳来。
完全就是在容忍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种全然陌生的酸涩笼罩上来,使得她惊惧又不安。
明明这次还是对方服软认输,克莉丝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了。
不想再去看那张英俊得让人恼火的面孔,也知道自己不占理,说下去只会输,她抿了嘴,闷声不吭往前走。
传话的人是说因为很久不见,所以决定去喝酒叙旧,直到刚刚爱德蒙才知道,那个朋友其实是哈洛德埃弗雷特。
两个都在伦敦的人,有什么值得叙旧,还能够聊完就让这个人失魂落魄成这样。
他控制住心神,疾步跟上前,耐心道:“你昨晚没有休息够,精神本来不好,还上了一天的班,今天就不应该喝这么多酒。这个朋友一直都在伦敦,你们可以换个时间再约定见面,没必要……这么迫不及待。”
年轻人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因为醉意晕满红色的面颊,眼睛也不复往日清澈。
爱德蒙用哄醉鬼的语气说:“克里斯,听话。”
在另一个人听来根本就是长辈一样劝哄。
她爸都不会管她这种事情。
思维明明还很清醒,只是酒意上头,她控制不住说:“不用你管我。”
“你真把自己当美洲叔叔了吗,我是不是还要继承你的家业,继承你的女儿?我不需要,我想要的我自己可以去争取,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会多肖想。”
三月的夜风非常冷,他心中始终记挂着那个先天的病症,结果被担心的人自己反倒不爱惜身体,爱德蒙也不禁恼火起来。
光是那句不用管就已经让他失去思考,没去听后面根本是自说自话的部分,爱德蒙伸了手臂,本来想要拎起来扛走,想起对方喝了很多酒,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个子虽然不高,却也是正常男性,抱起来并不膈人,意外柔软。
爱德蒙先是惊讶克莉丝的体重,心中更加确定了年轻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健康,因此不做他想,反而让他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同样是拥抱,和上次在马车比,两个人的心情却彻底颠倒过来了。
天旋地转间,连煤气灯的光晕也被拉成模糊的线条。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稳健和过速的两种心跳声。
克莉丝呆住了。
这种姿势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羞窘还是恼怒,等回过神开始挣扎,又因为完全的体力压制更加不满,执拗觉得自己在哪个方面都输了个彻底,更加剧烈反抗起来。
向来在这方面纵容她的人这次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因此桎梏得更紧了,脚步却很平稳。
年轻的绅士这时候还记得守礼,不想吵到临街睡梦中的人,叫嚣着的嗓音被压低,“放我下来”没有半点气势,甚至像是软声求饶,动作反而将自己送得更加贴合怀抱。
“克里斯。”
他突然停下脚步,疑惑说,“这是什么。”
一边说着,爱德蒙开始不自觉用手去临摹衣服下的那个边沿,顺着摸索,最后停在了胸口下隐秘的绳结上。
克莉丝已经彻底僵住了,为这过分的动作呆滞,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隔着这么厚的衣料也会被感受到。
在牢狱中,法利亚神甫只能在夜间上课,教他拼写时,神甫就是用泥板刻出字,叫爱德蒙摸索字迹走势,后来挖地道,更是需要抹黑工作,一点细微的差别都会引起塌方,所以他的触觉也很敏锐。
束胸都是根据束腰改制的,爱德蒙跟着父亲长大,又遵守教义洁身自好,所以连女人会穿束腰也不知道,更别说摸到这个痕迹产生什么联想。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看出他没有发现真相,才别开头一脸不自在解释:“我个子算不高,所以靠这种绑束纠正体型,保持背挺直。”
想起年轻人为了先天不足坚持锻炼,还用这种方式隐藏自己的瘦小,爱德蒙控制不住心生爱怜,轻手轻脚将人放在了马车上。
因为这个意外,两个人之间激烈的气氛得到了缓和。
恰好一杆烟抽完,阿里自然走回到座位,一扯缰绳,轻*屏蔽的关键字*了声呼哨,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因为险些暴露,心里控制不住后怕,更不想看搅乱她思绪的人,克莉丝只能捏着刚才挣扎时扯下来的发带,缩在角落里生闷气。
很快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和什么较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