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在阶下看到了沉默跪着的乔羽。
“起来吧。”我虚扶了一把,随即转身回屋,“跟我进来。”
他褪了靴子,踩在木地板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师傅让你来保护我,是吗?”
我的出现,徐立那些人一定有所察觉了,但未必会猜到真正原因,也不知道会不会动手,什么时候动手。
我拍了拍身边的垫子,让他在我身边坐下。
“是。”他回答我的问题后,直直望着我的眼睛,又说,“就算他没有吩咐,我也会来。”
他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这心里啊,忽然地被温暖了……
抬眼看他,眼眶热,鼻子酸,忍不住张开了双臂,“乔羽,过来抱抱我……”
他眼中闪过不忍和淡淡的疼惜,我不缺那样疼惜的目光,我缺的是真正的温暖,这个时候,在我身边的,我能拥抱的只有乔羽,一个爱我爱得纯粹而深沉的乔羽,我却常常忽视了他。
我伏在他胸前,恨不能整个人缩进他怀里,将他当成了避风的港湾,好像躲进去了,就再也不用面对外面那些狂风暴雨了。
他笨拙地轻拍着我的后背,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不过拍得我有些气血不畅……笑着咳嗽了几声,我抓住他的手臂。“好了,别拍了,你拍苍蝇呢!”
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看我,我笑吟吟地回望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放心吧,我很好,我是强壮的李莹玉!”握拳一下,“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击到的!”
他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眼里仍有狐疑。
我挫败地垮下肩膀,在他胸口画圈圈:“相信我吧,我只是有时候……有点难过罢了……”好想念,李府那些日子,偷吃小油鸡,偷个香……
“别难过。”他安抚地摸摸我的脑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嗯,不难过了,至少还有你,不会离开我,值得我珍惜……
“留下来陪我,不要离开我。”
我曾经拥有很多,现在能抓住的却只有你。
夜里,我枕着他的肩窝入眠,听了一夜清风细雨,就像皇叔出殡前夜,祥和中一片肃杀。
我立在屋外的阴影中,看到徐立、白樊两位将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彼时掌管武事的太尉仍是王皇后的堂弟王直,太尉领下,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原来尽皆已归刘澈所有。卫尉职掌宫门卫屯兵,执金吾掌京师的徼巡,帝都分南北两军,由这两人共掌,从政治上打击对手,让对手无可辩驳,从武力上收服对手,让对手无力反击。
结果还是要武装夺取政权了。
刘澈那孩子啊,一声声叫着阿姐,其实却是把我立在明处,引去了皇后的所有注意,而他暗中调动其他力量,来一招黄雀在后。事实上,那些人从未把我的身份放在明处来讲,以至于文武百官,除却几个心腹,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个先帝孤女的存在。我是一面大张旗鼓的暗旗,他要我为他调虎离山,我们各取所需,也好。只是我本以为不知情的师傅,竟然才是他真正的军师——情何以堪啊……
墨惟安慰我说:“小玉儿,你伤情个什么劲啊,东篱他也是确定你会安然无恙才敢把你晾出去啊……”
他自然是能确定我不会在皇后手中吃亏,却料不到最后在刘澈手中吃了亏吧……
我只道我那皇叔,整日只沉湎在对我亡母的回忆中,放任朝纲落入王氏之手,没料到他终究还是留了最后一手,这一子,他埋了十年。
皇叔说:“知子莫若父,澈儿他像极了我,他做什么,如何能瞒得过我。我所有儿子里,只有他有能力坐稳这个江山。只是当时的他太弱,若太早出头,会被王氏全力扼杀,只能暗中茁壮。”
那时还没有我,他只想着在儿子里找一个最合适的人,为他颠覆王氏的只手遮天。
王党专政,清党是群读书人,整日只会说些没用的大道理,却有不容忽视的舆论引导力量——有时候人言可畏,可杀人。皇叔需要一个人,一个弯得下腰,直得起脊梁的人,能够在两党之间寻得微妙平衡,既不锋芒毕露,也不碌碌无为,能够两面逢源,两不得罪,成为双方争取的对象,在王权制衡的狭缝中,逐渐茁壮。
韩歆太正直,墨惟难为用,只有沈东篱,只有沈东篱……
师傅总说,我把他想象得太过美好。其实他做的多数事,我都能理解,他有不得已,有为之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使命和责任,这朝廷上下百千人,查下去,有哪个是真正干净的?只要心中无垢,我不在乎他满手鲜血,本来皇权的祭坛,就少不了鲜血枯骨。
可就如我对他说的:你做别人做了什么,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对我的好……
还有你对我的欺骗。
那一天,雨还在下,所有人都去了太庙,我坐在六王府的石阶上,听着风吹雨。
唐思从墙外翻了进来,直接把我扑在地上。
“怎么了?”他撩起我耳边的长,“看上去无精打采?”
我抱着他的脖子,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焦距。
“唐思,你和陶清在一起,对不对?”
他面上表情僵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