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用这副窝囊样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安妮。
一直都是安妮在努力,他也该努力一次了。
自此以后,他不会再懦弱,不会再自暴自弃,不会再自甘堕落。
他会成熟起来,强大起来,然后昂挺胸有责任有担当地去黄泉路上找她。
他只求安妮在黄泉路上走慢点,等等他,等他去找她,相约来生。
颜沐终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叶苏浅心里些许安慰,但语调依旧刻薄:“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自己打脸的事,你做得还少吗?颜沐,你的话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度了。你要是做不到,就别随便张嘴说,骗人骗己,伤人伤己。我不想听你说,只想看你做!”
颜沐沉默了一下,声音里溢出着丝丝痛意:“我会用行动证明的。”
“但愿如你所说。”
叶苏浅上了飞机,眼眶悄悄地热了。
颜沐这样子,不像撒谎,也不像随便说说,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安妮若是活着,看到这样的颜沐,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到小镇的时候,这里已经聚了不少难民,因为各种问题,难民和当地居民有过一次小小的冲突,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调停,冲突才停止。
叶苏浅在难民群中看到了东辰奕忙碌的身影,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彼此微微一笑,然后各自忙去了。
之后,接收难民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登记造册、放物资、分帐篷、治病救人、安抚难民……
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考虑其他。
颜沐负责专门负责登记难民名单,一整天下来,忙碌而充实,他竟没有半点时间去想其他。
叶苏浅分物资的时候,望着那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心酸不已。
有个三岁的孩子被流弹炸伤了手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一路逃难而来,伤口已经感染,最后不得不截肢。
三岁的孩子,本该活泼乱跳,却因为这场战争失去了双臂,人也变得木木的,只要一听到枪响,便立刻害怕得哭。
吃着东西,不少难民都掉泪了,他们中间,有不少人都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战争是残酷的。
在战争中,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侥幸。
晚上十二点,接收难民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
累了一天,大家疲惫地睡了。
颜沐毫无睡意,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安妮的声音,安妮的影子。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
颜沐轻轻划着轮椅,入眼望去,一顶顶帐篷,帐篷外,横七竖八的难民睡得很不安稳。
路两旁,还有些刚刚长途跋涉逃难过来,浑身疲惫,来不及搭帐篷就席地而睡的难民。
有人梦呓,说着别开枪。
有人梦中惊恐,习惯性举起了双手投降。
有人从梦中吓醒,动了动后又昏睡过去。
走到医疗处,望着病床上那些满身伤痕断手断脚的人,颜沐的心微微一紧。
他们都是战争中的幸存者。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只有一只脚或者一只手,他们都长途跋涉坚持走过来了。
忽然回想起东辰家族出事时,他们也曾像这样惊惶不安过。
那时候,东辰奕、白澈、颜轻尘和苏豫就是他们的依靠和信仰。
若他们四个没有撑过来,也许他们早已是死于别人的刀下枪下,他们根本不会活不到现在。
人,确实需要咬牙撑一撑,才知道自己可以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看着照片上那张明艳动人的容颜,丝丝缕缕的疼痛从骨髓中透出,蔓延全身,剜心般的疼。
他想安妮,很想很想。
想想这些难民的经历,他忽然懂了,在生命面前,其他东西都显得渺小了。
没有手算什么,站不起来算什么?
和生命比起来,根本什么都不算。
活着,多么可贵。
若安妮还活着……该有多好。
若重新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开她的手,绝对不会。
安妮,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你在天上,会原谅我吗?
颜沐端坐在医疗处的院子里,对月凝眸,如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苍凉落寞。
这一坐,便是一夜。
黎明时分,颜沐感觉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睁开眼睛,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正拿着一条毯子往他身上盖。
见他醒来,小男孩儿后退了两步,带了几分不安之色。
小男孩儿脸上脏脏的,但棕色的眼珠子异常明亮。
颜沐见过他,他是昨晚刚刚逃到小镇的小难民,毯子还是颜沐给他的。
“谢谢你,小弟弟。”颜沐伸手拉了拉毯子,心里蒙上了些许暖意,“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瑞恩,今年六岁了。”
“你好,瑞恩。”颜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才和宁小宝雅丫头一般大啊。
“哥哥,你为什么会在院子里睡觉?”
颜沐淡淡地笑了笑:“哥哥看星星,看着看着不小心就睡着了。你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瑞恩悄悄地低下头。
“为什么睡不着?”
是因为害怕吗?
“我想爸爸妈妈和姐姐了,我和他们走散了。”瑞恩扁扁嘴,低着头有些难过,看见地上的手机,稚嫩的童音说道,“哥哥,你的手机掉了。”
瑞恩用力在不算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他的小手后,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颜沐无意间滑落的手机。
小手不小心按到电源键,屏保上,安妮灿烂如花的笑颜映入他们的眼帘。
“谢谢你,瑞恩。”颜沐伸手接过手机,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小男孩儿歪着小脑袋,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哥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