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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圣丹斯电影节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周小曼一只手拎着垃圾袋,另一只手不请自来地揽住了妹妹的肩头,亲亲热热地护着身体不由自主僵的小姑娘,往楼下走。

姜黎没有作声,静静地跟在后面。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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