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包围圈越来越小,我和勝亦峰被围在中间,看着周围明晃晃的苗刀,我有种随时会被人大卸八块的感觉。
他们说的花妮祂是谁?难道是婆婆?我只知道婆婆的汉名叫李雪梅,却全然不知道她的苗名是什么。
婆婆当年生活的寨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听到说我以前住在这里,会这么激动?
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靠拢,我能感觉到身后和我背靠背的勝亦峰身体已经僵硬起来,这已经是要动手的了。
但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人群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苗语,我听不懂什么意思。但人群中却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片刻后,就见人群往两边分开,一个看上去清秀的苗族姑娘走了进来。
她冷眼看着我们,看上去似乎也带着很深的敌意。但是,最终她却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话说道:“大祭司要见你们,跟我来。”
周围的呃人群依然恨恨地盯着我们,从人群中间那狭小通道过去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只冒凉气,周围只要有一个人冲动了上来动手,那我和勝亦峰就一定是被剁成肉泥。
好在,最终没有人冲上来动手,看来大祭司在寨子里拥有极高的威望。
跟着这苗族姑娘一路往寨子里走,沿途可见苗族特有的房屋,地上石板路满是裂纹,周围长满青苔,充满了岁月沧桑的痕迹。
我一直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寨子里的人为什么这么恨我。但是那苗族姑娘冷着脸走在前面,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之,等见到姑婆的时候,一切都应该能够揭晓。
沿着石板路向上走了二十来分钟,我们终于登上了寨子最顶上的坝子。在这坝子后方就是一座大房子,房子外有麒麟雕刻的石像,看上去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我看了看四周的房檐,就见房檐上也有着麒麟雕刻。
站在坝子中央,十年前那晚的一幕幕清晰的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个晚上,整个坝子中只有我和鬼媳妇两个,她一身红色嫁衣,头上披着红盖头,就这么牵着我的手缓步走进那间屋里。
我们跪在姑婆和婆婆面前许下誓言,要厮守相伴……
“进去吧,大祭司在里面等着你们。”苗族姑娘说道。
我点了点头就朝那屋子里走去,勝亦峰在后面跟着,刚上前两步,就被那苗族姑娘拦住了。
“大祭司只见他一个人,你不能进去。”苗族姑娘冷声道。
勝亦峰无奈撇了撇嘴,目光投向我。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等我。既然到了这里,对方应该不会有害我们的意思。否则刚才在寨子门口,我和勝亦峰已经被人剁成肉馅了。
进了屋子,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但依然可清晰看到屋子里到处成列的塑像。大多是各种妖魔鬼怪造型,在屋子前方是一张红漆的神龛,神龛两侧供奉着两尊麒麟。其实仔细看看,这似乎也不像是麒麟,姑且就这么叫吧。
“左源?”就在我打量屋子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左侧响起。
我转头看去,就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苗族女孩儿从旁边的小门里走了出来。看着她,我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姑婆呢?你是谁?”
“我是这一代的东阿寨大祭司……”女孩儿顿了顿,接着道,“阿婆前年已经去世了。”
我就觉得脑子里一阵轰响,不仅是震惊于面前这个女孩儿是东阿寨大祭司,更让我震惊的是,阿婆竟然去世了?!
她老人家怎么会去世的?虽然明知道姑婆的岁数也很大了,但忽然有人跟我说这样的事情,总觉得无法相信。
我呆呆地看着那女孩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路历经艰险来东阿寨,为的就是找寻解救鬼媳妇的办法。但现在,或许是我唯一希望的姑婆竟然已经离开了人世……
“阿婆有一封信留给你。”女孩儿走到神龛前,从上面取了一封信递给我。
我默默地接了过来,就见这信封看上去有些泛黄,一看就是放了些日子了。信封口子没有封,也不知道是姑婆信任这女孩儿,还是里面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打开信,我一字一句地看下去,这才明白了鬼媳妇、我、张瞎子还有那姑婆和婆婆的一些事情。
一切的根源,或许就是十年前我被里鬼缠身,万般无奈的婆婆只能带我回到了她从小生活的苗寨。之后,找到姑婆要了一张茅山神符。
‘御九天神引召东方轰天震门雷帝符’是真正的茅山宗镇山宝贝,我不知道姑婆是怎么得到的。但很清楚的是,这玩意儿一出,基本上什么级别的厉鬼都能干掉。无论是我的鬼媳妇,还是那只在山上给我下咒的千年厉鬼,碰上这神咒都没有活路。
但是,这里问题来了,我身上中了极其可怕的诅咒,必须有人给我解除。因此婆婆和姑婆才商量着给我安排了阴婚,把鬼媳妇给骗了来。
但她们又害怕鬼媳妇真的把我的命给锁了去,所以就用一张‘御九天神引召东方轰天震门雷帝符’做诱饵,把看上去貌不惊人,但真实本事却不小的张瞎子给钓了起来,让他立下毒誓在鬼媳妇索命之际必须来救我。之后一记心蛊下去,张瞎子就彻底下不了船了。
信上没有写张瞎子毒誓的内容是什么,但我猜测应该绝不光是死这么简单。否则以张瞎子的脾气,应该没那么容易控制。
有心蛊在身,张瞎子不敢违约;有茅山神咒在手,张瞎子对鬼媳妇的胜算接近十成。但是这‘御九天神引召东方轰天震门雷帝符’可是只有一张,用了就没了。
张瞎子虽然混得不怎么样,但毕竟是茅山宗出生,要把这神咒用掉,恐怕心里还是有压力。既然如此,他就必然找别的法子来对付鬼媳妇。
婆婆和姑婆就是把心思放在这里。
原因很简单,鬼媳妇虽然法力高强,但毕竟没什么恶迹。或者说,长久以来鬼媳妇都被封在苗寨里,被苗寨历代大巫所监视,所以姑婆对她非常了解。
所以两老算着,以张瞎子的精明,应该是能在不动用‘御九天神引召东方轰天震门雷帝符’的情况下对付心思相对单纯的鬼媳妇。
如果能,那么这神咒就给省了下来。
省下来的符咒给谁?
那前山上的厉鬼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被鬼媳妇花十年时间破了诅咒,夺舍的事情就这么告吹了,他会善罢甘休?
一旦这厉鬼动了想弄我的念头,那张瞎子就必然会出手。就算不为了救我,这斩妖除魔可是茅山宗开山立派的根本。
道魔势不两立。
一记神咒下去,那厉鬼立马就得飞灰湮灭。
如此一来,鬼媳妇解决了,我那缠身厉鬼也解决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张瞎子花了多大代价而已。
但以婆婆和姑婆的性格来看,这张瞎子跟她们无亲无故,死活干系都不大。
张瞎子应该是早就想明白了,所以那晚我和鬼媳妇定下百年之约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发动神咒灭了鬼媳妇。
只不过他中了心蛊,脱不了身。在那天晚上的那个时间点上,他应该是打定主意把那神咒留给山上的厉鬼了。
但真正到了对付那山上厉鬼的时候,张瞎子的心却又犹豫了。不是为了同为符箓三宗的薛晓婉,只是那一丝的犹豫。一记神咒下去,那可不光是灭了千年鬼王,也就灭了灵宝派的千年道统。
所以张瞎子死了,死的很彻底。
我虽然也算茅山弟子,但可没有张瞎子那么深的执念,也没有那么稠密的思虑。当时的我,根本就没管薛晓婉的死活。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用了神咒,所以我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我顿时毛骨悚然。就是这么两个在外人看来没什么文化的老太太,却设下了一个精妙到极点的局。
这局里有一个凶厉到极点的千年鬼王,有一个被苗寨世代监管法力通天的灵鬼,还有一个大隐于市的茅山嫡传弟子,这三个任谁都是厉害到极点的角色。
但姑婆和婆婆偏生是没有一人真正出手,只用了一个巧局,就让这三者一个都脱不了身。
或许她们唯一没算到的,就是我和鬼媳妇的百年之约定吧。
……
轻轻合拢信,把它小心地放回信封里。
“看完了吗?”女孩儿看着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信上说的算是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但我这次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
“这封信不能给别人看见。”女孩儿朝我摊了摊手。
我无奈苦笑,把信递给了她。就见她拿着信走到神龛前,借着那上面的烛火就点燃了。只是一会儿功夫,这封被存放在苗寨三年的信件就化成了飞灰。
我看着女孩儿说道:“其实我这次来……”
女孩儿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无论你来是要做什么,都要等一个月后。”
我一怔:“为什么?”
女孩儿缓缓道:“这封信是阿婆留给你的,我看过,也知道上面说了什么。不过,那些都和我关系不大。但阿婆在临终前,还交代了我另一些事情。”
“和我有关的事情?什么事?”我皱眉道。
“阿婆让我教你东阿寨的蛊术。”女孩儿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我身子一震,惊愕地看着这女孩儿。
苗疆蛊术的厉害这自然不用多说,千百年来的恐怖传闻绝不是空穴来朝。而且不说别的,就我的便宜师傅张瞎子,以他的本事尚且被一记蛊术控制得死死的,别的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要说我对苗疆蛊术没一点好奇,那就是无稽之谈了。但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可是为了鬼媳妇。从千户苗寨遇到的事情来看,鬼媳妇是真的还在。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被伤的有多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记得我。
这些,我都需要在这东阿寨找到答案。
“我对苗疆蛊术一直很有兴趣,而且很高兴有学习蛊术的机会!”我皱了皱眉头,道:“但是,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我鬼媳妇出了事,我要找到救她的办法。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来东阿寨。”
说着,也不管那女孩儿是什么反应,我赶紧把鬼媳妇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杀人坡上被我用茅山神咒击中,包括薛晓婉说的鬼媳妇有一缕残魂还在,还包括前段时间在千户苗寨发生的事情,我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了面前这个女孩儿。
女孩儿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不过当听到我说为了鬼媳妇深入苗寨那里起,她的眼光中似乎就带着一种异样的神色。
说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就好像是带着几分猜测,带着几分怀疑,还有些什么东西我看不明白,也弄不清楚。
她听完,只是偏着头思考了半晌,这才道:“一个月时间,等你学会了蛊术后,你可以向我问一些问题。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无论什么问题,包括我所知道的救你鬼媳妇的方法。”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这女孩儿,我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她看上去一如我一路所见的苗家女孩儿一样,清秀俏丽。脸上还带着几分这个年龄少女特有的好奇。但是,我总觉得看不透,她的这一切就好像是一种天然的伪装,让我不知道她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到了这一步,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我学。”我说道。
女孩儿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摸出了一个小竹筒。她轻轻拧开竹筒盖子,我就见一条拇指粗细的白色虫子从里面慢慢爬了出来。这白色虫子肉呼呼的,晶莹剔透,看上去倒是有些可爱。
我好奇地看着,不用多说,我也能猜到这应该是一种苗蛊了。只不过,这亲眼看到还真是第一回。
女孩儿微笑着看着我,手掌托着那虫子递到了我面前。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然后就听那女孩儿道:“吃下去。”
我的脸颊有些抽搐,这虫子可爱是可爱,但要吃下去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这是什么东西?”
女孩儿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心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