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卢卡斯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
大概是已经充分休息过了,他觉得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好,不仅活动起来很轻松,而且头脑还很清醒。
心情大好的他,没有像昨天那样,非常没有礼数的只穿个外袍就在屋子里乱晃——要是在王都他可不敢这么做,因为家里总会有客人来,要是被看到就太丢脸了。
或许搬到莫利诺村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太在意仪表问题,来帮忙家务的村妇也不会介意讲究什么。
但是昨晚因为自己突然逃跑了,母亲没能抽查功课,今天一定会补上的,所以打扮得整齐一些,说不定能讨到一些印象分。
打开衣箱,拿出换洗的衬衫和罩衫、装饰领,虽然不是正装,但也属于有点装饰的精致服饰了。卢卡斯久违的搬出了镜子,走到窗边,想把自己打扮得精致一点。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什么。
深秋的时节,天亮的时间相比前阵子晚了不少,在夏末秋初已经能够沐浴着阳光劳作的时候,现在却依然如同黎明一样,除了能够分辨清楚树木和房屋的轮廓之外,几乎黑得与半夜时一样,也就比屋子里面亮一点点而已。
如果不是卢卡斯能够看得到世相精灵的光,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分辨清楚窗外的任何东西,更不可能注意到余光瞄到了什么。
由于格瑞托恩的意愿依然有效,他现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周身有数量很多的世相精灵,只是在有一些金色当中带着一点红的会很固执的在自己身边不愿意远离,但是灵子特有的那种压迫感却并没有从自己身边消失。
而他刚才注意到的,就是非常异常的,灵子的动向。
因为并不是真的用眼睛“看到”了什么,所以卢卡斯也无法断言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只有在反复确认了窗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将视线收回来,对着镜子戴好装饰领。
时间还早,母亲肯定也还没有起床。感觉肚子有点饿的小小少年自己走出了屋外,往锅炉室走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一些熏肉之类的,应该都是放在那边。
平房距离主屋并不远,为了不吵醒楼上睡觉的母亲,卢卡斯特地选择了从前门离开,而不是从厨房的后门走,因为厨房出口就是楼梯,楼梯口第一间房间就是主卧室,又正好在厨房的正上方。虽然不像从厨房出来走个十步就能到达平房,但从前门走也无非就是要经过马厩前面,绕过半个主屋而已,也用不了一分钟。
这么想着的卢卡斯,连斗篷都没披,就推开了大门,然后被清冷的晨间白雾激出一个寒颤,然后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世界已经不是他原本认识到的那个模样了——至少,和他所看到的上一个清晨相比,完全不同了。
以前他眼中的白雾就是白雾,既遮挡视线又裹杂着一股说不定道不明的奇怪味道,很难让人喜欢。但现在卢卡斯的眼前,除了视觉所感受到的白雾,还有夹杂在其中的压迫感浓重的灵子,以及一反常态的稳定、一点都不活泼的世相精灵。
并不仅仅是只有水族群,还有很多卢卡斯暂时不认得的,当然也有他认得的植物族群。
有它们在,有灵子在,其实白雾笼罩的范围内有些什么卢卡斯感觉自己都能知道,眼睛看不看得到好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就好像全身上下的触觉和直觉都被放大了好几倍,甚至是好几十倍、好几百倍一样,五感只是作为辅助的存在,或者说,只是在自己周围的近距离范围内,能够更加精确的认识周围情况的手段。
这种好像有点小万能的感觉真的不赖……卢卡斯这么想着,控制住自己不要太过于开心而大笑出来。他加快步伐,小跑到锅炉室,从烧火的炉子上面的木架子上取下一块相对较小的,用麻布袋装着的东西后,就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心底一瞬间闪过不安,卢卡斯以脖子快要被甩断一样的气势转过头,盯着理论上他应该看不到的浓雾中隐藏着的什么。
那边……是村长家的方向吧?
和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相似的感觉,但是强烈的多,也不安的多。如果说在屋子里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话,此时卢卡斯所感觉到的就是茫然和些许恐惧。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无论是灵子还是世相精灵都没有反馈给他任何信息,就好像那只是他的错觉,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确信那里有什么……有什么,能够不惊动灵子或世相精灵的东西,但是却毫无疑问的占据了空间。使得灵子和世相精灵不得不空出位置来容纳对方的存在。
并非寒冷,卢卡斯却感觉到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暴起了鸡皮疙瘩。他抓紧手中的麻布袋,关好了锅炉室的门,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母亲,选择了从厨房返回主屋内。
他实在是没胆量,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一个人再绕到正门进屋。
进门之后,卢卡斯喘了几口气平复呼吸,然后从厨房拿起生火用的打火石和干燥的松果、烤肉叉、一把切肉的刀,再用一个提篮装着这些,和装在麻袋里的熏肉一起提着回到了客厅。
将客厅壁炉里的火升起来,把熏肉支在烤肉叉上,架在防护栏上后,卢卡斯席地而坐,开始看着火焰走神。
说是走神,不如说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屋外,仔细的搜素着任何可疑的信号,任何有可能残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卡瓦坎特夫人起床下楼后看到的,就是儿子坐在壁炉前,一边烤肉一边走神的样子。
“亲爱的,怎么了?”
卢卡斯这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母亲大人,吵醒您了。”
“没关系,我觉得我起床的时间和往常是一样的,不是你吵醒的我。”这么回答着,卡瓦坎特夫人也将视线转向了窗外,“这场雾来的真奇怪。”
“是吗?”卢卡斯有点不明白,“以前不是也经常起雾吗?”
“那是在王都,每年开春前后和秋季要来临时,因为王城附近有一条大河;莫利诺村这一带,只有快到夏季的时候才会起晨雾,现在已经快冬天了,这附近又没有大面积的水域,哪儿来的雾气啊。”
经母亲这么一说,卢卡斯才想起来,在莫利诺村过了两个冬天,他确实都没有在寒冷的季节里看到过早上起雾,当然,这里也有一个原因是他早上通常都是等太阳完全出来了才起床。
“所以您是觉得这个雾本身就很奇怪对吧?”
卡瓦坎特夫人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注视了儿子一会儿,反问道:“你发觉了什么别的奇怪的事情吗?”
卢卡斯抬头看着母亲,感受着左手腕上晃动着的重量带来的安心感,心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防备,非常坦然的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母亲。
“所以你并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感觉到了有东西在。”卡瓦坎特夫人重新确认了一遍后,在摇椅上坐下,“那个东西现在还在吗?”
卢卡斯呆了一下,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我……没敢再去确认……”
面对母亲,他可以承认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没关系,既然你会觉得恐怖,说明那个东西确实是有危险性的,不去贸然刺探对方是正确的。”母亲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儿子低下头后看的清清楚楚的发旋,“相信你的天赋所给予的直觉,这和你父亲从战场上学习来的经验一样宝贵。勇气并非来源于逞能和冒险,而是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能够保持冷静,判断是非,做出正确的决定,并且有坚持下去的毅力。”
卢卡斯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想你的肉快烤好了。熏肉如果烤太久了,可就硬的咬不动了哦。”
慌慌张张地擦了擦脸,卢卡斯掩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将熏肉从壁炉防护栏上拿起来,远离火边。卡瓦坎特夫人和往常一样,提着烧水的坩埚去了厨房的水缸打了水回来,在儿子让出来的壁炉里挂好,这才又转身上楼拿了两个装药草茶的小钵和一个新的茶壶下来。
“以后这个就是你的茶壶。”然后将两个小钵中的其中一个也交给卢卡斯,“这是我给你配的药草茶,应该够用到开春的。这个冬天你要把那本书里的内容都背下来,等春天来了,我会带着你去森林里采药,实地锻炼一下。”
卢卡斯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他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母亲的那份药草茶,随即又立刻内心默念着让自己冷静一点,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总是被世相精灵耍得团团转的那个无知小男孩了。
格瑞托恩已经告诉了他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么在这个冬天里,除了母亲布置的功课,他还要尽可能的让自己能够与世相精灵产生有效交流,不能总是被动的只能控制情绪。
既然知道它们是因为自己周身的灵子而聚集过来的,那么就一定有办法,通过控制灵子来反制住世相精灵的失控。
而且,说不定母亲给的那本书里也有什么方法呢?
这么想着,卢卡斯非常积极地把自己和母亲的专属茶具都准备好,立刻跑上楼打开了药剂室的门,抱起昨晚被自己放在调剂台上的草药著作,回到了客厅,在等着水开的同时阅读。
他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昨晚还在腹诽这本“草药著作”为“大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