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过须臾间,可是在净衍感受中,却是无比的漫长,待黎耘的身影在其视线中越渐清楚,他终于发现,身体已能动弹,此刻,他根本就无暇思考自己要去做什么,准备去做什么,他的身体支配了他的头脑,他伸手了,没有丝毫犹豫的闪身上前,一把拉住黎耘的手,周遭行走的百姓只感觉一阵疾风掠过,原地空余一落地的菜篮,无人问津。
……
深巷,寂静之至,便是春日的暖阳依旧无法打破其独有的暗沉。
被废弃的杂物凌乱的摊在深巷中间,静默而无声。
黎耘环顾四周,没好气的望了净衍一眼,他刚刚甚至只感觉到眼前一晃,待他回神之时,便已在这深巷之中。
净衍放开黎耘的手,只直直打量着黎耘,亦不说话,目光沉沉间,唯有万般忧虑。
净衍的目光太过直白,太过浓烈,一时之间,黎耘尽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直至墙根之下,退无可退,这才停了下来,他不想沉默,却又选择沉默,他承接着净衍的目光,丝毫不肯退让,可唯有他自己知晓,衣袖之内,拳已紧握。
沉默蔓延,亦是悲凉蔓延。
终究,净衍的声音打破了这深巷的沉寂。
“小僧逆天改命,将施主本已葬送的命脉以舍利之力连于己身,自此施主便与小僧一命双生,同生同死。舍利本是小僧天命之物,虽溶于施主之骨血,可毕竟乃是小僧之物,施主对小僧生出亲近之意亦是常理,且不言此情关乎伦常,小僧身为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心有如来,静似如来。施主唯有堪破,才能放下,方得自在。”
黎耘注视着净衍的眼眸,他伸手,将围住口鼻的围脖的扯下,露出白玉无暇,倔强而决绝的脸,一步一步的上前,走到净衍的面前。
忽,他宛然一笑,宛若优昙一现,他一字一顿,沉声问道:“吾有一问,汝之舍利溶于吾身,不知汝可生亲近之意?”
“……”
净衍顿时哑然,他敢说不吗?出家之人不打诳语,他骗不了黎耘,也骗不了自己,便是黎耘这样的靠近,其身上散发的那股舍利之息,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自己,靠近、靠近、再靠近。
若非其常年苦禅,心坚如磐,只怕早已,早已放弃空门,坠入凡尘。
“汝问吾,为何执念于此;吾问汝,既已身为佛门弃子,汝可堪破,可放下,可得自在?”
“……”
“吾不想管这世间伦常,吾想要的只是你净衍的答应,是或不是、愿或不愿?小和尚,你可明白!”黎耘望着净衍那双眼眸,那双眼眸干净而澈亮,那里面装着的是众生疾苦,却独独不愿容下他的存在。
黎耘自嘲一笑,想他唐唐黎家之后,不想今日竟会落到如此地步,自绝后路,摇尾乞怜,甚至于无视三纲伦常,却终究还是得不到、放不下、堪不破。
“吾愿,与你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却不想终究不过是庄周梦蝶,泡沫虚影罢了。”黎耘仰头望天,天碧蓝通透,他想笑,笑自己妄念;他想哭,哭自己鄙贱,可终究没笑没哭,他转身,不再迟疑,离去,只留一悲冷声音盘旋未去。
“待寻到佛子之后,吾等便散了吧!吾生吾死,汝生汝死,尽由天命。”
这一次,净衍没有再追,他任由黎耘转身离去,他双手合十,他闭上双眸,他长叹一声。
“阿弥陀佛”
他一声苦笑,“若没了这佛门戒律,小僧又该以何物为枷锁。”
黎家于他,于迦南,终究是一道越不过的坎。
愧也,欠也。
唯心有痛,痛其骨肉,伤其骨血。
不敢妄动。
张家村,祠堂前的空地上此刻已被厚厚的柴垛堆砌,柴垛中间一腹部鼓鼓的女子被捆绑于木桩之上,不能动弹,春日里越见灼热的阳光洒落在其身上,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麻木而呆滞的眼神直视前方,久未进食的唇部更是干涩脱皮。
祠堂门口,被张村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隐隐传来族长的声音:“张氏有女,闺名翠儿,二八年华,身怀鬼胎,一年有余,克夫克母,意为不祥,今于我张氏祖祠列祖列宗前,焚其罪其障,以赎己过,告慰先灵,佑我张氏一族日后无灾无难。”
族长的话刚说完,原本围观的百姓顿时群情激奋的呐喊了起来,他们根本就不知,此刻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要在他们眼前泯灭。
“烧了她,烧了她……”
“烧死这孽障,烧死……”
“……”
众人一边呐喊着,一边让开一条道儿,待族长走出祠堂,众人不约而同的跟随其身后,走到张翠儿面前,将其团团围住。
“张翠儿,你可听清楚了!”
“……”
张翠儿张了张嘴,可是她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艰难的抬头,目光平静的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而扭曲的面孔,落到如此境地,她不恨任何人,这都是报应啊!思及此处,张翠儿的目光瞬间充满了仇恨,她恨恨的望着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都是它,都是这个鬼胎,悔了自己幸福和美的生活,更让自己成了张家的罪人,短短一年时间内,张家便犹如受了诅咒般,一个一个的辞世,面对村民的指点指点,她想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打下这孽障。
如今,张家只余下她一人,现在,就让她带着这孽障一并下地狱吧!
烧罢!烧罢!用力的烧罢!
她的心在呐喊,在狂叫。
而她,亦在等待解脱。
“点火。”随着族长的声音,一个火把丢进了柴垛之中,火在柴枝的空隙间肆意的弥漫,很快便将张翠儿团团围住。
火势越来越大,周遭的呐喊声却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他们看着火势中张翠儿,脸上没有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无以言表的兴奋,战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张翠儿必将葬身于火海之时,自远方奔腾而来的马蹄声及喊叫声打破了此时的沉寂,“住手,你们快些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