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吴天的厂房项目部，他让人给我泡上茶。

然后问我：“我昨晚回去想了想，你设计业务不能丢，毕竟，前期付出那么多了。而且，在几大局和投资公司领导那儿，已经给你打了招呼，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吧。”

我没有表态，只是听着。

他又说：“要不，你先来我这儿，当现场管理，开个七八千的工资。等你上手了，能独立把控整个项目的时候，我把你推荐到富豪大哥那儿，去当项目经理。投资公司就别去了，工资低，连抽烟都不够。等你熬出来，头发都白了。”

我知道他说的，即是事实，也是婉拒。

他跟投资公司老总，关系并没有那么深，人家也不会买他多少账。即使硬着头皮去开口，把我安排进去，工资低，也确实是问题。

商量无果，快中午的时候，他该去陪富豪大哥游泳了。

我也该出发，去丘区公路项目现场了，那边养路站的田科长，通知我今天下午去开技术交底会。

一个小时的车程，午后的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

在路上，一种无力感涌遍全身。三十出头，前途渺茫，一事无成，整天处于“无事忙”的状态，不知所谓地疲于奔命。

二十岁到五十岁，这三十年黄金时期，就快被我耗掉一半，自己能真正蹦跶的，也就剩下十来个年头。

也许这黄金三十年，我都不能按照自己意愿来活了，这辈子，对的起很多人，到最后，可能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和家人。

想到这儿，我放慢了车速，何必那么急匆匆开车老是超速的毛病，得改。

电话响起，是鸣玉，她很懂事，只在中午给我打电话，晚上绝不联系我。

“干嘛呢？”

“忙哦，一天到晚，不知道为了什么，无事忙。”

“不会吧？你不是说项目少么？我觉得你挺清闲的，别用忙碌来敷衍我哦！刚回蓉城就把我忘了吧？也不知道主动关心一下我。”

不知怎么回事，此刻，我想起那位富豪打的比方，女人就像香烟，抽完了，会立马扔掉烟屁股。

真不想再联系她了，但直接不理睬，我又干不出来，得有个冷淡的过程：“冤枉我了吧？一生哪有真闲日百岁仍多未了缘。只是我每天的生活状态，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有心谈情说爱，无暇风花雪月。”

“听起来怎么那么幽怨呢？酸溜溜的。行吧，你先忙，空了再骚扰你。”

到达养路站，会议室已经坐了十几个人，都是业主、监理和施工的头头脑脑。

今天，是给二标段开技术交底会。

二标段的吴总伸手招呼我，示意坐到他旁边。

他埋头低声对我说：“董工，你今天应该早点来的。”

“什么意思？”

他说：“我们已经把现场踏勘完了，发现图纸上有很多地方与现场不符，图纸上有不少漏项和低级错误。我让管理人员把疑问梳理出来了，但我觉得，有些问题可以在会上提，而有些问题，恐怕只能私下提，或者由你们设计方来提。比如漏项和低级错误。如果我们都提出来，业主和监理肯定揪住你们设计单位不放。”

我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了：“没事，吴总，无论漏项还是低级错误，你该书面提出来就提出来，我们公司会给你书面回复的。”

他看了看我：“你们公司是第一次做咱养路站的项目吧？”

咱养路站他一个施工老板，怎么能说“咱养路站”

我顿时预感到，他会爆出一些内幕，就像《红楼梦》里的冷子兴一样。

于是我侧着身子，做出虚心请教的样子。果然，他像抖露军情一样，神秘地说：“咱养路站的项目，多年以来，业主、监理、设计和施工，都是固定的人员，说穿了，就是一大家子。外人根本插不进来，所有的招投标，都是走过场，形同虚设。你后面几个月，在具体工作中，就会慢慢体会到了。”

我点点头：“可以理解，很多工程项目，都有地方保护。”

他说：“但不知道你们公司这次是通过什么渠道，把以前那家设计公司挤掉了。你想想，几百万设计费呐，人家能甘心么？肯定会想方设法，请求养路站领导收拾你们，你说呢？”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我心中暗笑，眼前这位吴总，看来在他口中的“一大家子”里面，不怎么受待见。

不过既然是好意提醒，我还是表示感谢，并且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看看哪些疑问由你们来提，哪些漏项和低级错误由我来提。”

他明显已经提前做好工作，递给我两张单子：“第一张纸上的问题，我们来提，第二张上的问题，你先看看，提不提，或者怎么提，由你决定。”

我仔细看了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温文尔雅。他如此坦诚，我反而不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了。

养路站站长走进会议室，顿时，会场鸦雀无声。站长把精美大气的笔记本放在面前，估计价值几十元。准备开会，其他人也纷纷掏出笔和本子。

与站长的本子相比，其他人本子档次依次降低。监理还好，勉强像样，到了我和施工单位，面前摆的都是一元一本的劣质笔记本，完全是敷衍。这也符合实际情况，站长需要记录会议精神，跟上级汇报，对下级指示。而其他人呢？没有什么汇报或指示的，都是打酱油。

再看人员配备，业主方在二标段配备五个现场管理人员。要求监理和设计在每个标段都要配备足够的人员，每个标段监理配备五个，设代配备一个。

我和监理对望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去你大爷的，你以为都跟你们养路站一样，吃着皇粮有那么多闲人呐？每个标段有人就不错了。

想归想，监理和我都表态，尽快安排每个标段的人员入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