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以见到阳光与星空的地面上居住的人们是幸运的，无论领主的地租和劳役有多么严苛、无论商会和官府的盘剥有多么无理蛮横、无论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巨人正在窗外等着早餐的可怕情景，地面上居住的人们是绝对不会主动住进地下街的。

因为地下街，代表了最恶劣的住房条件、最不卫生的环境、最糟糕的治安。它是包括犯罪、卖淫和毒品在内的边际活动的避难所，是有可能造成多种传染病肆虐的传染源，是一个和正直、健康、希望毫不相干的地方。

王都的地下街比地面要低50米左右，如果在连接地面与地下街的阶梯最高处望下去，看到的只有连成一片的黑色和土黄色小屋，以及周围大片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垃圾堆，甚至那些泥泞扭曲的道路也在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酸臭味，总之地下街的味道总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住在胡乱搭建的小屋里的人家其实还算不错的了，更多人的家无非是几根木棍支着一块破烂的麻布。这些人家大都是一贫如洗，潮湿的地面上垫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那块破布就是一家人的床，如果有孩子，家里实在睡不下，就只能睡在附近的路边上。角落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没有洗干净的盘子和一个黑乎乎的锅，这些便是一家人最值钱的行当。这种人家之所以能在地下街长期生存，唯一的原因是地下街的温度即便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至于把人活活冻死，当然，前提是能吃饱饭。

说起吃饭，地下街里的主食是黑面包，配上豆子汤或者小麦糠熬制的粥，粥里有时候会加一点碎肉。地下街特有的碎肉，母亲曾经告诉我那是鸡肉，所以我也是这样告诉妹妹的，即便我早就知道那并不是鸡肉。

没错，能吃上肉的日子都是好日子，不管那是什么肉。

地下街的居民最期待的事物，便是宣告【地面居住权】的一纸文书，这玩意实在太过罕见，以至于人们在心底都怀疑它根本不存在。然而，即便它真的不存在，大家还是得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满足了地面上的大人物的需求，说不定这种天大的好事也会轮到自己头上。

因此，地下街里最重要的产业就是围绕着如何满足地面上的大人物的需求产生的，主要涉及二方面：一是采矿相关行业；二是劳务输出相关行业。

采矿行业自不待言。劳务输出行业就是鱼龙混杂了，有专门接收地上的原材料，加工后运出的大小作坊；也有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保镖或打手；还有我最熟悉的…..地下天堂…..

“茶壶？”

眼看我没有回应，特里特重新发话了：“提尔.托德！”

“在！”我匆忙回答，生怕惹她不快。

“你望着地下街的阶梯入口发什么呆？”

“没什么，想起了某些往事而已。”

一阵阴风从阶梯口吹了出来，带着复杂而熟悉的酸臭味。

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禁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茶壶老爷在地上住久了，居然不适应这个味道了？”特里特微笑着，即便她也感受着一样的风。

“额…..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身体还很虚弱……”

“不用找借口。二天前，我刚刚接手收容区负责人这个位置的时候，可是直接在这就吐了。”特里特做出让我跟上的手势，带头走进了阶梯口的出入检查间。

几名执勤宪兵第一时间向特里特敬礼，然后例行公事一般问道：“卡文长官，您身后的这位是？”

“临时抽调人员，编入我的机动勤务队协助维持收容区秩序。”

执勤宪兵提起羽毛笔，刚打算查看我的胸牌，然后发现我的胸前并没有胸牌：“按照规定，我们需要对进出人员进行登记，请问你的胸牌哪去了？”

“我是….”刚打算回话，特里特直接伸手挡住了我的嘴。

“摩西.塔斯克，从罗塞之墙撤回来的一等兵，我临时抽调过来的。就这么写！”

执勤宪兵们相互对视一眼，弱弱的回答：“遵命…….”

或许这几个家伙听到了一些我和特里特在门外的对话，他们似乎意识到这个情况有些古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特里特继续带着我向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在这里的话，上下二边应该都听不见我们的对话了。”

这是地下街联通地面的主要阶梯之一，编号“3”。

风从地下街一直吹上来，争先口后一般往地面上涌。

“是啊，这里风很大，是完美的噪音掩护。何况这里还没有灯。”我点头赞同特里特的说法，多嘴问道：“看来，你是偷偷地把我诱拐到这里的？”

“并不是偷偷地诱拐，只是抢在第一分队之前，把你抽调到我负责的部队里而已。”

“难怪刚才走得这么急……”

“是啊，估计薇薇安和理柯只能把【低语者之魂】支开最多十分钟而已，现在的话~~辛加的手下应该在到处找你。”

“原来如此，利用宵禁时间把我带走，解禁的时候其他人再想找我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我现在可是王政府最佳的信息来源。”

“就是这么回事。”

趁着这绝佳的机会，我从身后抱住了特里特，下巴靠在她的香肩上，只可惜鼻子里依旧充满了刺鼻的酸臭味：“亲爱的~~依我的愚见，现在就公开对抗王政府实属不智~~罗德对我的无比信任可是非常宝贵的资源。”

“什么公开对抗？”特里特扭头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这让我受宠若惊：“我可是完全按照王政府给我的授权办事的。”

“授权？”

特里特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刚刚打开又收了回去：“反正这里看不清，我就简单给你念一下好了：现任命特里特.卡文为米特拉斯收容区第一责任人，为执行紧急状态相关管制措施，授权特里特.卡文调动米特拉斯地区一切军事资源。相关政府部门务必全力协助配合，不得有误！”

“额…..这明显是在滥用权力啊……”

特里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亲爱的~~公文里面并没有说【调动米特拉斯地区一切军事资源，提尔.托德除外】啊。”

“何况我还是摩西.塔斯克。明白了。”

“摩西~~”特里特挣开我的怀抱，转身靠在了阶梯边的阴冷石壁上：“你知道吗？当我打算以现在的名字私奔之前，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在地下街的幸福生活……”

我有些失落地回话道：“多情少女的美好幻想，在遭遇现实的打击之后什么都不会剩下的。”

“这里确实臭不可闻…..可是比起议会大厅里的气味，我更喜欢这里……”特里特悠悠地说着她的故事，让我心灵神往。

…….

在对人压制部队被解散后，班吉尔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米特拉斯宪兵团，并且直接当上了队长的副官一职。之所以不是队长而是副官，只是因为现任队长的背景势力更为深厚一些而已。

当天晚上，传来了罗塞之墙内出现巨人，城墙的未知地点可能遭到破坏的消息。

陆续有很多人来到了米特拉斯，除了难民以外，也有那些位高权重的最高议会议员们。

威尔斯议员自然也在里面。

当天夜晚的会议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直到威尔斯议员召唤他的叛逆女儿参加会议的时候，激烈的讨论仍在进行。

……

“摄政王罗德怎么还没到？！”

“他不会来的！王家传令官说什么，雷斯家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传承之地这种屁话！”

“XX的！他自己不想活也不要拖我们下水啊！”

“就是啊，这种紧急时刻，摄政王不管就由我们来管了！”

“同意！不能在等了！！”

“那么！现在就对之前讨论的事项进行表决！”其中一位最高议长主持道：“首先是关于是否马上关闭席纳之墙，停止接受难民的议题！”

“应该马上关闭，现在已接收的难民已经到达一个很危险的数量了。”另一位最高议长冷静地说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提议对于还没抵达安全区域的难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同意！现在罗塞之墙四个要塞都市的初步反馈情况是城墙没有发现破损，我认为城墙不会轻易遭到破坏！”

“但是墙内出现巨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那又如何？只要城墙没有被破坏，区区十几个巨人不足为惧，反倒是我们关闭席纳之墙会引发民众暴动的巨大风险！更何况已经有那么多难民已经在米特拉斯了！”在这位议员看来，比起巨人，暴民的危险更胜一筹。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还是应该继续接受难民……”现在是威尔斯议员在说话：“无论罗塞之墙是否被破坏，如果劳动力因为我们决定关闭大门而大幅减少的话，后续的农业生产会遇到很大的问题。”

“可是，如果难民数量太多，这个问题造成的后果更严重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假如难民数量太多造成问题，我们就想办法削减一些数量就行了。”威尔斯议员大大咧咧地说着自己的解决方案，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儿握紧的拳头正在剧烈颤抖着：“把难民全部安置到地下街去，我有办法可以杜绝一切意外事态的发生！”

……

我好奇地问道：“等等~~特里特，你到底是怎么让威尔斯议员相信你会同意他的做法的？为什么他要带你参加这种会议？”

“呵呵~如果一个宝贝女儿真的想欺骗宠爱自己的父亲，那可是太容易了…….”

特里特苦笑着解释道：“在见到父亲的时候，我哭着说自己的想法错了，跟着凯尼这个已经被王政府识破的野心家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前途的。我向父亲哭诉在对人压制部队里的日子有多么艰苦；我向他展示身上被撞伤的淤青，请求他的原谅；我还说，虽然逃避贵族婚约让家族丢脸是我的错，但是雷斯家的大红人，很可能重新获得贵族头衔的提尔.托德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只要在托德家的席位恢复以后，威尔斯家可以通过与托德家的联姻巩固地位之类的……我甚至还说，我已经忘记了年少轻狂之时的轻浮之恋，爱上了年轻有为的中央第一宪兵团分队长……”

“这…..这是真的吗？”我傻乎乎地追问着。

特里特只是把脸侧倒一边，无视了我的提问：“总之，父亲把我带到会上，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所谓解决方案的可信度罢了。”

“什么解决方案？”

“当接受的难民数量超出王政府可以安置供养的极限之后的解决方案。”

“像当年一样把部分难民赶出墙外送死？”

“怎么可能？！有了上次的经历，傻子才会乖乖服从王政府的这种命令！”

特里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后的石壁，愤愤地说道：“所谓完美的解决方案就是：万一收容区发生暴动，就引爆埋在这里的炸药，封死地下街的全部出入口！！这样就可以避免徇私舞弊或者无能为力的宪兵无法阻止难民涌出地面的情况了！！”

我惊呆了！

“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反正都是些不需要的工具罢了！！”

心底颤抖了一下，【不需要的工具】……

一股无边的恶意在心底冒起，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特里特没有也不可能注意我的心理波动，只是怒气中烧地继续讲述着：“我恳请父亲，恳请他同意我用特里特.卡文的名义开展行动，借口是不希望在这种不光彩的事件中玷污了威尔斯之名……最后，父亲很得意地向最高议会介绍了这个解决方案的可靠执行人……身为贵族的、站在贵族的立场行动的…..班吉尔.威尔斯……我最痛恨的名字……”

我长长叹息了一声：“难怪最高议会授权你作为收容区第一责任人…….难怪…..”

“我需要你的帮助，哪怕不是在协助阿克曼队长夺取巨人神力这一方面。”

“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当然能，地下街难道不是你的家吗？难道你不是来自地下街的中央宪兵吗？”

“哈哈~~对哦~~”我傻笑着，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亲爱的~~让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