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份?”茵陈从容地说着,比了个鬼脸,逗得少女担忧的表情也不自觉变成了笑,“你们的异端裁判所只不过总结了对付你们的大陆上诞生出来的魔物的经验,那些不成种类的东西,自称是君王的奴仆也不够资格的,怎么可能用对付那些东西的经验看破我的身份?我对于收敛自己的气息和力量、装模作样进行表演可是很有自信的,若不是我故意一点一点抖开提示,你们两个现在也不会知道。
至于他们那些圣水、圣器,给我们地狱里魔鬼的儿子女儿当玩具还不够。我们所习惯的圣水,可是在真正阳光永远照耀的天国那里、由天父亲自赋予力量的——就算是那样,我也不可能会被烧死,更不要说是你们的异端裁判所了。”
尤利西斯心头一动,他现在可以对一件事确信无疑:邪眼的由来必定和教廷所宣传的那个版本大相径庭,因为茵陈的漫不经心的语言里轻蔑表露无疑。
“十年前在那个孤儿院里,其实我应该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的。”茵陈又说,“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看得出来尤利西斯身上有他们绝对不会喜欢的黑暗力量,而且我清楚他已经足够在这大陆上算作极其黑暗的体质。
如果我当时提醒尤利西斯不要去见那些人,就不会有十年前的那回事了。但是我当时觉得无所谓,非常抱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冷眼旁观,而且还给自己伪装了个守护之风来玩,我心里想的是这群人多么愚蠢可笑!认不出我这个真正的魔鬼、还准备收我去狩猎魔物,对于他们同胞的孩子,却称为‘魔鬼的孩子’!”茵陈说到最后语气显著地瞬间变硬,“所以说,我当时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态在看着,因为我不是人类,人类如何残杀同胞其实我都没必要管对不对?”
安德兰娜忧伤地低下头想确实如此,从力量层次的差距来说,自己丝毫一点值得茵陈低头看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我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安德兰娜她扑出来要救你,尤利西斯。我最开始在意的并不是你,而是安德兰娜,因为我没有想到她会救你,当时所有人都想你最好死了算了,可是她竟然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你,对于我来说,出乎我意料的人都值得关注,所以我帮了她——暂且还是以人类的小孩能做到的事情,不过如果那天事情发展得更危险的话,就算没有微微安·阿伊纳德出面救你,我也会保证你活下来的。”
茵陈的语气转而再次柔和下来,“当然,发展到今天这样不是我十年前想好的,我说了,当时吸引我注意的是安德兰娜,所以我只是顺应她的愿望保住你的性命,趁机就让他们以为我淹死掉,此后的十年里,我一点都没有想你们两个,一点都没有。
我在那十年里以旅行的医者的身份走遍了整个大陆——有的时候干脆连人类的身份都不用,就一直隐身四处行走,当然我十年来都没有找到弗尼瓦尔的恋人,否则我就不回来了。总之虽然也许对你们来说有点伤心,不过和十年里一直都想着其他两个人的你们相比我这叫做没心没肺,我那天只是走回罗斯玛丽的时候偶然地走到了那孤儿院旁边听见你们说话,在此之前我都没有和你们重新见面的打算——然后,因为我发现你们两个竟然都没有忘记十年前的事情,所以我决定回来见你们了。
反正对我来说,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很短暂,骗你们一生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安德兰娜惊疑地抬起头看着茵陈,她以为她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因为她一点魔法都没有,但是魔鬼沉声地、认真地说,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会到他们身边来的。
也许茵陈是故意的,也许不是。
“呐,虽然说骗你们一生也很容易,但是我不是喜欢那么长久地骗人的性格,所以我那天回来和你们相见的时候就决定了,找个机会就直接说出我的身份,而这也是你们两个要做出选择的时候。”茵陈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先向左一歪,再向右一歪,“你们接受的话,我们永远会保持这样的关系,直到你们两个死亡的那一天;如果你们不能接受魔鬼,那么我们就此别过,我会把这片大陆上所有知道我的人相关记忆全部抹消——包括教廷的人的记忆,你们不会因为我而遇上任何多余的麻烦,怎样?”
“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样,无论阿斯是什么,都会接受的。”两个人类互相望了一眼,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无论要为此遇到多大的麻烦,他们都不想失去阿斯。
“我就知道。”茵陈说着像魔术师一般在半空中变起了华丽的戏法,不同的是这些都是真的,不是魔术,“从此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比以前还要乱的,我的朋友们,所以,就现在,趁着我们三个还能玩一会儿的时候,再玩最后一次吧——不顾虑别的人,只想着我们三个就可以了。”
“呐,茵陈是因为觉得天国规矩不能满意才离开,为什么还穿着白色的衣服呢?”
“我并不讨厌白色。”茵陈道,同时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衣服上华丽的细节,“我讨厌天国的很多规矩,但没有幼稚到凡是天国的规矩都讨厌,如果魔鬼定下规矩说一定要穿黑色,那我也不乐意继续做魔鬼——魔鬼很自由的,穿白色也完全看我自己的意思,就是这样。”
许多叛逆并不是真的想要自由,而是幼稚地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反对。
“那么,不把翅膀亮出来,是因为现在你的翅膀已经染成黑色,所以不喜欢咯?”尤利西斯想茵陈虽然对风操纵自如,轻而易举地带着两个不会飞的人类一起飘在天上聊天,可是并没有亮出天使的羽翼,一片羽毛都没有展示出来。
“不,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翅膀了。”茵陈苦笑着说,“我不是说了么,作为最初的黑鸟,挣扎着拼尽全力从高天上的笼子里逃出来的时候,就被惩罚了么?审判天使乌列,手持雷电圣剑从天国的大门一路追着我向下,一直追到第九个黄昏,代表着我的故乡对我的愤怒,举起剑连根斩下了我的六翼,一片羽毛都没有留下。”
说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背后的衣料:“要看么?雷电圣剑留下的伤痕,即使魔鬼的恢复力,恐怕不再过上几百个世纪,都还会一直醒目地留在那里呢。”
“不要了,对不起。”尤利西斯愕然,连忙拒绝,“审判天使……雷电圣剑……听起来怎么像……”
尽管他不曾见过那位审判天使,可是再清晰不过的相似之处让他的头脑里马上浮现出了可以与那个形象相称的人的模样。
“丹尼尔·林德?”茵陈眯起眼睛,“不,那个林德其实……咳,今天我们不谈这些糟糕的话题,我说了,这是趁着我们还能玩,再一起玩一次。”
尤利西斯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安德兰娜也笑着同意了茵陈的提议。
——然后他们在天上玩了各种小孩子的游戏,喝着小孩子的果汁饮料,说着幼稚简单的笑话,一直到天色完全变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