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熙之避开他热切的目光:“哈,这么多好菜。上路以来,都是兵荒马乱,我还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石良玉,我可不客气了……”
“你不要客气,来,这个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这个……”
石良玉将她碗里的菜夹得堆成小山一样。此生,他从来没有为谁布过菜,可是,第一次做起来,却是那样自然,丝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蓝熙之埋头大吃,石良玉细嚼慢咽。
蓝熙之偶尔抬起头瞄他一眼,他身上不见丝毫的武将习性,一举一动不慌不忙。
石良玉却是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她,满桌的食物从未觉得如此可口。他随时留心着把她喜欢的东西移到她最方便的地方。
这顿饭吃了很久,两人都吃得太饱了!
蓝熙之靠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轻叹一声:“唉,吃饱了就觉得好困哦……”
石良玉见她闭着眼睛,伸出手来,拧拧她的脸颊:“熙之,你睡着啦?”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蓝熙之睁开眼睛,拂开他的手,看他竟然有点醉眼朦朦的样子:“啊,水果男,你干啥?”
“我醉了……熙之……”
“上次醉面,这次醉饭……呵呵,真有你的……”
他的朦胧的双眼立刻睁开,神采奕奕道:“熙之,你还记得‘醉面’?”
“嗯,你醉面的样子好可笑。呵呵。”
石良玉原本谈兴正浓,但见她蜷缩在椅子上的瘦小的身子,笑眯眯的脸上满是倦容,立刻道:“熙之,去休息吧……”
“呵,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聊呢……”
“明天再聊吧,还有很多时间的。走吧,熙之,我带你去房间。”
“好啊。”
两人来到房间,石良玉给她倒好茶水准备好洗漱的东西,笑道:“熙之,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一声。”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
石良玉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几步跑回来:“熙之,我今天真开心,你开心不?”
他的鲜艳的脸庞如此近在咫尺,微微的呼吸犹如苹果的淡淡的香气,就像很久以前就盘算过无数次的那样,蓝熙之忽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轻轻掐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哼,你掐我两次,我总算掐回来一次了,呵呵呵……”
“哈哈,蓝熙之,小气鬼!还惦记着报复呢!”他微笑着拉着她的手,“不过,我喜欢你的‘报复’,以后,你常常可以这样‘报复’的……”
蓝熙之缩回手来:“报复一次就够啦,哪有天天报复的?”
石良玉吹着口哨愉快的离去。蓝熙之和身躺在舒适的床上,才慢慢看清楚整个房间——
尽管蓝熙之曾在皇宫里住了大半年,见了这房客房,也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奢华。那不是属于中原的环佩叮当的奢华,而是充满异域风情的奢华。客房尚且如此,主人的卧室只怕穷尽想象也难以描述了!
萧卷的父亲渡江立国,百废待兴,根本来不及大肆奢侈。而萧卷更是生性简朴,每顿膳食只有几样菜肴,寝宫书房也没有什么金银珠玉装饰。蓝熙之和他在一起的几年里,无论是读书台还是皇宫,都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此刻见了这间卧室,方明白石良玉作为江南望族的士族公子,以前过的是什么样一种生活了。
也不知是房间太豪华还是在陌生的地方心情紧张,尽管倦极,这一夜,蓝熙之睡得并不熟,时而清醒时而迷蒙,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好不容易刚刚睡着,却梦见萧卷。
萧卷站在一片开满野姜花的草地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穿着一件红色的袍子。天空是那样的蓝,草是那样的绿,风从对面葱郁的山谷吹来,带着春天的梧桐和蔷薇的气息,仿佛没有实体却又有形状,织出了宛若彩虹和月光的艳丽无比的缥缈薄纱。
然后,她看见萧卷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来,那样深切的凝视着自己,嘴唇微动,似乎在柔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她欣喜若狂地跑过去,可是短短的几步距离,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脚下柔软的青草将她阻滞得磕磕绊绊。她心里大急,大声道:“萧卷……萧卷……”
连喊几声,忽然醒了过来。
她摸摸额头,满头的大汗。这三年来,她很少梦见萧卷,有时渴望梦见他几乎渴望得快疯过去也梦不到,即使偶尔梦见,也从来看不清楚脸。渐渐地,她现自己都快要记不起萧卷的脸了,可是,这次,她不但在梦中如此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更清晰地回忆起那片开满野姜花的绿色草地,色彩鲜明,宁静清新,那是一个绿得透明,美丽得难以想象的地方……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她起身,推开窗子,窗外月沉星黯,风吹来北方天空的那种带有尘沙的凉爽。
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欢欣,她自言自语道:萧卷,如果你现在居住的那个世界果真如此美丽,倒是很令人向往啊。独居这么美丽的地方,你有没有很希望我能赶快来和你作伴呢?
四周寂静无声,天空开始露出第一丝曙光。邯郸城外的黎明远不如梦境来得美丽,一屋子的豪奢在兵荒马乱中透露出一种得过且过的诡异气息。
她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回转身,拿了自己的“紫电”,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昨天刚来时,她已经看过,这府邸里有一片花园,花草不多,十分空旷,一些树木也多是直挺挺的杨树,直直的刺向天空,没有蓬松的多余的枝丫可以遮盖大地,更没有多少美感可言。
蓝熙之来到场中的空地上,随意练了一会儿,这时,天色已经明亮起来。
她刚刚收剑,听得一阵脚步声,一看,正是石良玉快步走来:“熙之,你这么早啊!”
“嗯,早上好。”
他不再穿红色的袍子,而是穿一件青色的薄袍,头也不再随意扎起,而是束了月白色的冠,他站在青葱的朝露里,初升的红通通的阳光映照得他整个人像不知从哪里降下来的神仙……
蓝熙之这才现,并非是黑夜的魔力,也不是灯光的妩媚,洗去了灰尘,洗去了疲倦,石良玉,他真的又变成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如果实在要说有什么变化,只能说,往日文弱的少年,在俊美中增加了力量增加了孔武,他的身子和他眼神透露出来的那种坚定的神情,仿佛在说:
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一点都不害怕!
唉,我也梳洗沐浴换了新衣服,可是,我为什么就不能变得和他一样好看?蓝熙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说出口来。
石良玉开心地看着她,正要开口,一名侍卫跑过来:“司徒副将回来了……”
“司徒?”
蓝熙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石良玉笑了起来:“熙之,一起去见见故人吧……”
“好,我倒真想看看司徒子都变成什么模样了”。
大厅里,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正在等待,见了石良玉,立刻喜道:“良玉,你果然料事如神,匈奴的五千人马全部被灭,还缴获了……”
石良玉笑嘻嘻的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的回报:“子都,你看是谁来了?”
司徒子都原本以为是某位侍女,忽然听得石良玉那种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的声音,赶紧看那女子几眼,忽然跳了起来:“蓝熙之……是你?”
蓝熙之笑起来:“哎,真没想到,司徒子都都带兵打仗了。”
司徒子都喜不自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局促地搓着双手:“蓝熙之,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无意中遇到石良玉,昨天晚上才来到这里。呵呵,没想到,你们都大有作为啦……”
石良玉拍拍司徒子都的肩膀,又看看蓝熙之:“如此喜事,我们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好啊,一定要一醉方休!”
二人还有许多要事要处理,蓝熙之笑起来:“你们商议事情,我先去随便转转。”
“熙之,你一起来吧,也给我们提点意见。”
“我也给不出什么意见,你们先忙碌,我四处看看。”
“好吧。”
只挑了几件紧要事处理,二人很快结束公事走了出来。
几坛美酒放在桌上。
司徒子都倒了三碗,众人端起正要喝,石良玉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拿过蓝熙之的碗,笑道:“我想起来了,熙之你不能喝酒,你喝茶吧。”
“没关系的。多亏了葛洪,他给我开了很多药,我的那个怪病已经全好了。对了,葛洪还是你带到读书台的呢。”
“葛洪的医术倒真的十分高明。”不过石良玉还是有点担心,“这种病,最好还是不要喝……”
“没关系,我少喝一点吧。”
“那,好吧。”
这场酒,从中午喝到了黄昏。
许多时间里,三人都在畅谈着这些年里各自旅途中遇到的奇闻轶事,谈到惊险有趣处,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又互相击掌相庆。
当年,石良玉和司徒子都离开江南北上,不久后,正遇上羯族的领石勒大肆招募人才。羯族入主中原,根基在诸国林立中并不稳。石勒早年经历坎坷,如今江山在手,颇有一番励精图治。他虽然自己不识字,却喜欢听中原的读书人为自己念书,讲解中原王朝的历史典故和教育,以此作为治国的经验教训,因此,延揽了不少汉族杰出读书人。
石良玉得知消息后,立刻和司徒子都一起随众人去投奔。
尽管投奔者众,石勒还是一眼就从众人中现了石良玉,经过交谈,现他不仅品貌出众,而且才学渊博,远远胜过自己麾下已有的人才。石勒喜不自胜,立刻留他在身边委以重任。不久后,石勒又收他为义孙。
几年下来,石良玉替石勒出谋划策,多次立下汗马功劳,逐渐在军中享有盛名,开始手握重兵。石勒死后,他的侄子石遵继位,石遵没有儿子,他的几个侄子除了花天酒地,再无任何本事,所以更加重用石良玉,而石良玉也不负厚望,带领军队南征北战,更加战功赫赫。司徒子都一直都在他的军中,经过几年的磨砺,当初马都骑不稳的少年,现在已经成了他最好的帮手。
司徒子都不好意思道:“蓝熙之,不瞒你说,我现在射箭都还不能穿过靶心……”
“这有什么关系呢?打仗更多是靠计谋,而不是蛮力,你想了那么多计谋,不是比区区百步穿杨更加了不起么?”
司徒子都开心不已:“蓝熙之,听到你这样说,我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好意思了。”
………………………………
三人边喝边谈,到黄昏时,司徒子都终于最先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而石良玉,虽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但是也差不多了,醉眼朦胧地摇摇头,也趴在桌上。
由于石良玉的一再阻止,蓝熙之只喝了少少一点,她看看完全醉倒的司徒子都,又看看石良玉,正要叫人扶他二人去休息,忽见石良玉伸过手来,紧紧地拉住了自己的手:
“熙之……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盼望能够再次见到你,呵,终于见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蓝熙之笑起来:“你们走后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有时也很担心的。”
“熙之,你就留下来吧。”
“好不容易见到你们,我一定会多呆几天的。”
“呆几天怎么行?你要一直留下来,不要离开了……”
她看石良玉醉眼迷离的样子,分不清楚他在说酒话还是真话,拿掉他的手:“石良玉,你醉了,快去休息……”
“以前,太子……哦……不是,是先帝……哦,也不是,萧卷……就是萧卷,你这么叫他的……萧卷已经去世了,现在只有你孤零零一个人,我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熙之,你留下来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蓝熙之站了起来,淡淡道:“石良玉,你真的喝醉了!”
石良玉摇摇头,忽然笑着“咕隆”一声倒在地上。蓝熙之扶起他,现他已经醉昏过去,暗暗松了口气,便也不将他刚才的一番醉话放在心上,只是叫人将他二人扶回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