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军冷笑:“聂宇晟不是回来了吗?你们不是又搭上了吗?那天他不是还送你回家吗?你没钱,姓聂的有的是钱!”
她脑中“嗡”地一响,没想到那天他竟然全都看见了。
“怎么,心虚呢?叫姓聂的拿十万来,我就跟你离婚!”
孙志军的嘴一张一合,还在说什么,她耳朵里嗡嗡响着,只是觉得一切都那么远。孙志军对她的态度并不奇怪,这么多年来,只要一提到聂宇晟,他就会想尽办法挖苦她。而她从来也不回应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在旁人眼里,自己一直是愚蠢的吧,尤其是在孙志军眼里,她又有什么立场反驳呢?
哪怕聂宇晟早就不喜欢她了,哪怕命运和岁月把当初的爱恋变成深切的恨意,哪怕其实那天聂宇晟根本就不是送她回家。
还有什么好解释呢,她自欺欺人地想。原来的谈静在七年前就死掉了,活着的谈静是另一个人,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要脸!”
最后三个字声音特别大,孙志军的唾沫几乎都要喷到她脸上,她反倒有点凄惶地笑了笑,像是自嘲。
房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孩子乌黑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她,她连忙走过去对孙志军说:“你饿不饿?要不我先做饭吧。”
这样温柔的声气并没有令他平静下来,因为他也已经看到孩子,反倒冷笑起来:“老子不饿!”
他摔门就出去了,铁门重重地磕在墙上,整个屋子都似乎一震。孩子也被吓了一跳似的,怯怯地扶着房门看着她,她勉强笑了笑,说:“爸爸不在家吃饭,妈妈做鱼给平平吃,好吗?”
孩子点了点头,悄悄地问:“妈妈,爸爸又生气了吗?”
“没有。”她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爸爸要加班,所以不在家吃饭了。来,平平看动画片,好不好?”
家里最值钱的电器是一台电视机,是在旧货市场买的二手货,因为孙平喜欢看动画片。在有限的经济条件下,她总是努力满足孩子的需求。因为在漫长而无望的时光里,其实这个孩子,曾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吃过饭她收拾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孙志军弄得一塌糊涂的屋子给收拾得像模像样。然后她就烧水给孩子洗澡,然后哄孩子睡觉。
因为太累了,孩子睡着之后,她也迷糊睡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就梦见聂宇晟。
他仍旧穿着白T恤白裤,踏着落花而来,对她微笑。
等她伸出手想要碰触他的脸,他的整个人就突然消失在空气中,连一丝影子都没有留下。只余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很快醒过来,并没有哭,只是有些心酸。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过聂宇晟。他已经吝啬到连在她梦中都不肯出现,自从离开他之后,她一共才梦见他三次,今天是第三次。
前两次梦见他都是七年前,那时候她会哭着醒来,泪水浸湿了枕头。她会睁着眼睛到天亮,一遍遍地想,想着梦里的情形,想着他的人,他说话的声音,他走路的样子,他看着她时的眼神……真是像真的一样啊……所以不舍得再睡。
而如今,她看着天花板,有些麻木地想,只有在梦里,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吧。
现在他是什么样子呢?
冷漠,安静,拒人千里,甚至,带着一种戾气。
这戾气只是针对她,她也知道。
她想得有点难受了,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把那个盒子悄悄地拿出来。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路灯的光,朦胧可以看见照片,他嘴角微翘,笑容像是透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一直映到她的眼底。
她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她一直刻意地去忘记,忘记他这么个人。她把心里焊了个牢笼,把他和有关他的一切都锁了进去,深深地暗无天日地锁着,连她自己,都不允许自己去想。
可是今天晚上有点失控了,也许是因为孙志军把这张照片翻出来,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她让牢笼里的那头猛兽跑了出来,对着自己张牙舞爪。
七年了,七年都过去了。
那么她想念他一小会儿,也是不打紧的吧?
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虽然看不清楚,也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笑得有多甜蜜。一生中最幸福和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是那么短短一瞬吧。因为太少,所以都快被她忘记了。千辛万苦地活着,或许这一生都再不会有那样的一瞬,让她觉得,是值得。
有湿湿的水印烙在了照片上,她都诧异了,才知道是自己哭了。她以为自己再不会哭的,即使那天在医院里遇上聂宇晟,他说了那样难听的话,她都没有哭,可是原来还是会哭的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在独自醒来的时候。
她先是举手拭了拭眼泪,然后放任自己,默默地泪流满面。
窗外的竹子映进屋子里,竹影摇曳,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外面的平台是空中花园,每次聂宇晟回到家里,都会先给花园里的植物浇水,然后再洗澡。
可是今天他不想动弹,坐在客厅的沙里,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确实是困了,下午做了一台漫长而复杂的急诊手术,他是主刀,所以就没有再安排他的夜班。
他倒是愿意值夜班的,因为在心外科,半夜总会有突的危重病人送来,整个夜晚总是十分忙碌。忙碌的时候他不会胡思乱想,而独自在家待着的时候,他总觉得会失控。
比如现在,他就想到了谈静。
她会在做什么呢?
已经下班了吗?
蛋糕店打烊那么晚,说不定她还在路上的公交车上。
她在蛋糕店是收银员,一天也得站好几个小时,下班的时候,她会不会累得就在公交车上睡着?
他非常非常鄙夷自己,当他独自待着的时候,当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竟然仍旧会觉得心疼。
她原来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令他着迷。
她应该是一朵花,放在温室里,被精心地照料着,细心地呵护着。
而不是,变成今天这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