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中,两府重臣分班而立。
范尧臣站得靠前,很容易便将那一副营地图上所绘制的图案尽收眼底。
他面上依旧竭力保持着作为参知政事的沉稳,可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顾延章,着实太会取巧了!
赣州城外营地之中诸多举措,按这一名唤作许明的人此时表现来看,若是空口说来,便是说上半个时辰也能不带停的。
这人的口才并不差,叙事也十分有度,一听便知道乃是做了极充分的准备,才能靠着一己之力,便叫殿中个个都把赣州城的营地运作都有所了解。
范尧臣以己度之,如果把他放在顾延章的位置上,这个时候,能做的也就是安排一个口才上佳的得力人选上京,将自己的功绩一一道来。
可口述,同眼见,毕竟全是两码事。
靠人嘴上说,听者或许还要在脑海中想象一回那一处营地的画面,然而有了这一幅画作,便如同那营地就在眼前一般,直观而形象,让人一眼便能把情况了然于心。
聚拢在一处挖土掘蝗虫卵去焚烧的垂髫小儿,烧火做饭、织布裁衣老年妇人,挖水井的壮丁,巡逻的兵丁,箍木桶的老头,晒禾秆子的妙龄少女,等等等等,均是极为有序地分布在这一幅图中。
以范尧臣的眼光来看,作画人的水准并不高,这一副图,如果靠着画艺,拿出去卖,估计连一个问津的人也没有。
然而画者却是极为聪明。
他选取的人物、切入的角度巧妙无比,图上许多人物做的事情,一是典型,二是有特点,三是大半都叫人一眼便能看懂,遇上看不懂的,有了那许明在旁解释,也登时能让人恍然大悟,对营地的主持者生出叹服之心。
范尧臣不知道画者为谁,却下意识地认定这必定是那一位赣州通判的主意,也是其人指点的取材。
这一着走得实在是漂亮。
扫一眼殿中,离得近的臣子,都已是把目光投向了画作之上,许多都是若有所思,而站的最近的天子,早已连表情都不掩饰,满脸满意的模样,怕是如今再说什么赣州的不好,他都听不进去了。
范尧臣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再叹了一回。
好个顾延章!
会说话的不罕见,能做事的也大有人在,可这般又能做,又会说,还深知如何自我推举的,范尧臣做了这些年的官,也只见过寥寥数人而已。
一时之间,他心中竟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好似初夏之时于树上摘到了正当季节的樱桃,鲜美而甘甜,可一口咬下去,却在红嫩的樱桃果肉里头吃出了半条虫子。
这顾延章的一番作为,其实是在给他范尧臣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