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姑娘的确是个聪慧的人,她和乌先生一同出自卧龙先生门下。卧龙先生是一位不世出的隐者,据说已经年过百岁了,一生门生遍天下,上至豪门望族、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市井商贾,这位先生胸中所学包揽天下,收徒不讲究门第高低,只针对门下弟子的不同资质传授不同的学识。是以他的学生中,有满腹经纶的文豪大儒,有腹含经纬之志的宰相公卿,有沙场点兵的武将将领,有身手矫健的豪侠刺客,更有身家丰厚的巨商重贾……
卧龙先生的弟子众多,却也良莠不齐,如卞唐如今的七旬宰相程文靖,再如四十年前背叛大夏,引犬戎入关的东陆叛徒岳少聪,再如当世第一反叛头子,大同行会的年轻一代优秀将领乌道崖、仲羽,而还有一个人,是楚乔不能不记着的,那就是大夏诸葛一族四公子诸葛玥。
赵彻就要率兵来攻了,他,不会来吧?
楚乔轻轻叹了口气,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沙场凶险,刀剑无情,不会,但愿不会。
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她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在屋子里窝了几天,就想着出去活动活动。楚乔穿了一身苏蓝色的棉茹裙,对襟小袄上绣着白玉兰,窄袖紧臂,拢成灯笼的形状,越显得身姿纤细,不盈一握。侍女为她绾起髻,两侧微垂,戴了几点绯色的璎珞,一支浅蓝色的玉簪插在鬓间,一串细细的流苏轻垂着,不时地扫到她白若凝脂的耳郭。
楚乔很少穿太过女儿气的衣衫,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有几分新奇,却也不乏淡淡的开心。
开了门,风有些大,侍女们要跟上来,楚乔推辞了,自己一个人提了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静静地走了出去。
到底是燕北的冬天,看着雪雾飘零,颇为凄美,实则却冷得很,所幸穿得多,外面又披了一件挡风的狐裘。浅浅的一弯月亮挂在上头,光影皎洁,一片白地。多日不曾出屋,鼻间嗅到的不是药味,就是熏香,头昏脑涨得厉害,此刻出来走一走,顿时神清目明,病似乎也好了几分。
月光那样美,像是透过天青色纱帐的烛火,轻薄如烟。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楚乔慢慢地走,然后远远地在燕洵书房的窗下站着。他似乎刚刚从军营回来,并没有睡下,灯火那般亮,晃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书房里还有别人,他们似乎在商量讨论着什么,起风了,声音太模糊,她听不到。
心里突然间那般宁静,就像是早晨起来推开窗子,现天地间一片洁白,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天空蔚蓝,有雪白的鹰展翅翱翔着,一杯清茶放在书案上,袅袅的热气上升盘旋,像是一尾蜿蜒的龙。
很久很久,她都搞不清自己对燕洵的感情,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以现代人的眼睛,去冷眼旁观这世界的种种不公,然后,她被卷了进来,于是,有忧愁、有愤怒、有怨恨、有恩惠、有感激……越来越多的情绪将她拉进了这个世界,血肉渐渐生成,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了。而对于燕洵,从最初的仇恨,到感激,到同情怜悯,到相依为命,随着渐渐长大,感情慢慢变质,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在不经意间于心底破了土,长出了新鲜嫩绿的芽儿。经历过寒霜,经历过隆冬,经历过尸山血海,经历过生死杀戮,那棵嫩绿的芽儿终于长成了参天巨树,偶尔抬起头,但见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一直是这样沉默和固执的一个人,一直都是。
书房的门被打开,有人陆续走了出来,阿精眼尖,看到站在梅树下的楚乔突然喊出来,燕洵听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见了她顿时皱眉道:“怎么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病吗?”
楚乔笑着任燕洵牵住她的手,男人脸色很难看地瞪着她,将她的手拢在手心握紧,怨道:“这样凉,你来了多久?”
“只是一会儿罢了。”
刚一进屋,温暖的香气突然扑面而来,楚乔抽了抽鼻子,喃喃道:“什么香料这么香?”
燕洵闻言,陡然面色大变,连忙将楚乔推到门口,拿起一壶茶水就倒进了香熏炉里,咝咝的白气顿时冒了出来,他又手忙脚乱地打开窗子。
楚乔皱眉道:“燕洵,你干什么呢?”
燕洵拍了拍手走出来,沉声说道:“这屋不能待了,走。”
说着,拉着楚乔就进了他的卧房。
燕洵的寝房里没有熏香,闻着清爽了许多。楚乔仍旧觉得奇怪,见他接过侍女兰香递过来的毛巾擦脸,上前问道:“燕洵,书房怎么了?”
“新送来的苏合香,我点了半块,是有麝香成分的。”
“麝香?”楚乔对香料不甚了解,皱着眉问道,“麝香怎么了?”
小丫鬟兰香扑哧一笑,笑眯眯地说:“姑娘,麝香女人是不能闻的,闻多了就不能受孕了,殿下当然要紧张了。”
兰香说完,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其他小丫鬟集体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燕洵也不恼,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却斜着眼睛留意楚乔的反应。
楚乔闻言,微微一愣,到底是女孩子,红晕一点一点地染上脸颊,像是海棠的花蕊,尤显俏丽。烛光照射在她淡蓝色如流水般的裙摆上,好似一层光华浮动的鲛纱。
有低低的笑意欺近耳后,男人温热的呼吸像是绵绵的海水,“阿楚,今晚美极了。”
楚乔抬起眼梢,眼神却是带着几分欣喜的。寝房巨大,柔软厚密的地毯铺在下面,一层层的纱帐逐层放下,金钩流苏,一派浮华,床榻以紫绣铺就,青纱笼在外围,锦被温暖,只看一眼,就可知躺在上面的暖意。燕洵伸开手,侍女们如云般走上来为他更衣,楚乔见了微微一愣,随即转过身去。燕洵见了低声一笑,楚乔的脸越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