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踉跄了两下,他一把抓住稚凰,重重插入地底,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抬眼看去,眼神忽地停滞了。
——他在灯火飘摇的石室中,看到了乐其姝。
红衣的女子仗剑立在石像之间,衣袂翩飞、剑身雪亮,她笑盈盈地看向乐无忧,说道:“阿忧,你把为娘可害苦啦。”
“娘……”乐无忧咬住下唇,睫毛一颤,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乐其姝脸上笑容却忽然消失,她厉声问:“你来剑阁干什么?百年神兵长眠之地,岂容你恣意乱闯?”
“不是的,”乐无忧大声道,“我想拿回娘的兵器,照胆乃当世名剑,怎能在此蒙尘?”
“你拿回照胆,为娘就能活过来吗?”乐其姝道,“当年是谁害死为娘?是谁害死楼主?是谁害死开阳?是谁害死风满楼一百七十二同门?”
乐无忧痛苦地捂住头:“不……不是我……我没有错……”
“那谁有错?”乐其姝道,“你为何要窝藏苏余恨?为何投靠魔谷?为何要与邪魔歪道沆瀣一气?”
乐无忧摇头:“娘,您教导我,剑乃百兵之君,仗剑者,当快意恩仇、舍生取义,苏余恨是我朋友,我怎能容他蒙冤?”
乐其姝拔出长剑,照胆刃如霜雪,寒光四射的剑尖指向乐无忧,声音中带着森然的冷意:“仗剑者,亦当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而你正邪不分,善恶不辨,连累楼中一百七十二名同门枉死,我九泉之下,无颜见风满楼历代英雄。”
说着她果决地转身,提着剑走向身后的石壁。
乐无忧想要急追上去,却现双脚仿佛钉在了原地,一寸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衣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竟凭空穿过石壁,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娘……”乐无忧拼命想要挣脱禁锢,忽然一转身,余光看到旁边站着一个男子,高冠博带,腰佩长剑,笑容温和地看着他。
“师父……”
柴惊宸笑如春风,声音清朗地说道:“无忧,我为你取此名,希望你一生安乐、无悲无忧,你为何却哭了?”
乐无忧抬手摸向眼下,现满手泪水,他轻声道:“师父,我很想你们……”
柴惊宸的笑容也消失了,神情渐渐冷峻起来,他拔出佩剑,指向乐无忧的面门,冷声道:“为师养育你十七年,你却给为师带来灭顶之灾,无忧,世间可有比你更狼心狗肺之徒?”
乐无忧颤声叫道:“师父,你也不相信我?”
“我很想相信你,”柴惊宸冷冷道,“可是那些枉死的同门,日夜都在为师的耳边哭。”
说完,他收剑回鞘,转身,追随乐其姝的脚步,走向那堵石壁。
“不……”乐无忧五内俱焚,拼命挣扎着,却只能徒劳地看着柴惊宸的身影消失,他痛不欲生地捂住眼睛,却听耳边一个开朗的声音传来。
“哈哈小贱人,十年没见,你怎哭得这般难看?”
乐无忧双手用力捂在脸上,不敢抬头,却明显地感觉到柴开阳炽热的视线正盯在自己脸上。
他喃喃道:“开阳,你也……也怪我吗?”
“怪你?哈哈,”柴开阳灿烂的笑脸一扫而空,神情枯槁,空洞的双眼中流出鲜血,他又哭又笑道,“无忧啊无忧,我怎么会怪你?我对你明明是恨之入骨啊……”
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乐无忧哽咽:“不要……不要恨我……开阳,我们是挚友啊……”
“可是你害我一箭穿心,你害我被谢清微一箭穿心啊……”柴开阳流着血泪,痛诉道,“你明知我和他……我和他……”
“我对不起你。”
“一切都完了,”柴开阳转身,走向那堵石壁,边走边哭,哭声里却又夹杂着凄怆的笑声,“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不!!!”乐无忧一声惨叫,恍若狂痴,疯狂地挥起稚凰,拼命冲了过去。
一道剑气迎面击来,狠狠击中他的眉心,乐无忧一阵剧痛,觉得脑中仿佛有一个什么忽而破脑而出,喷涌的内力如同奔腾的江水一般喷薄出来。
“啊啊啊……”
“阿忧!阿忧!阿忧!”
耳边响起钟意撕心裂肺的喊声,然而乐无忧却回应不了,浑身的疼痛让他什么都顾及不到,只感觉大脑痛彻骨髓,浑身经脉仿佛一个狭小的港湾刹那间涌入了整个海洋的潮水一般,极力的膨胀让人痛不欲生。
他用力摇着头,单手握住稚凰,泄一般地挥剑斩去,刹那间,剑雨滂沱,剑风卷起滔天巨浪,泼天的剑气挟灭天绝地之气势,往骑马石像劈了下去。
空气中响起尖锐的剑鸣声,稚凰仿若一只浴火的凤凰,出一声高亢的清啸,以雷霆之势迎头斩向骑马石像。
只听一声巨响,旒冕衮服的帝王石像四分五裂,飞崩的巨石砸向其他九将,整个龙门一阵地动山摇,石室之内仿佛天崩地裂,刚才还势不可挡的镇阁十将,顷刻间,化作一堆碎石,碎裂在二人面前。
十把名剑寒锋蒙尘,横七竖八地插在碎石上。
哐当一声脆响,稚凰从掌心滑落,乐无忧七窍流血,身体摇晃两下,软软地倒了下来。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他的身体,钟意嘶哑地叫了一声,控制不住一个踉跄,膝盖重重跪在了地上。
石室内尘埃落定,四周高耸的石壁上燃烧着飘摇的长明灯,在二人身边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钟意单膝跪地,抱住乐无忧的身体,颤抖嘴唇,俯身吻向他的双唇,四唇相印,轻轻厮磨,听到耳边虚弱而又绵长的呼吸声,方才放下心来。
“阿忧啊……”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豆大的眼泪忽而落在了乐无忧皎如明月的脸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