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因为没钱了。
整条大街显得冷冷清清,找不到年轻人了,四十岁以下,二十岁以上的,几乎一个没留。
满大街都是拄拐杖的老人,再就是流鼻涕的孩子。
没有大人做饭,孩子也饿得不行,从学校回来哭着喊着说饿。
那是一个让人昏的年代,也是仙台山最危难的几年,更是梨花村收成最惨淡的几年。
那几年,村民再也没从田地里收获过一分钱。
我跟孟哥,狗蛋还有赵二哥三年的努力,几个月的时间付水东流,化作一片乌有。
一种迷茫的,伟大的,完全正确的,让人战栗的真理,袭扰着每个山民的心。
他们因为害怕而顺从,因为屈服而逃亡。
他们没有愤怒,只有无奈和屈辱,在磨难的夹缝中苦苦生存。
最先引起不安的是狗蛋跟孟哥,两个人一起陷入了纠结。
狗蛋找到了孟哥,说:“哥,咋回事儿哩?这样搞下去,梨花村就完了,山民就不能活了,咱们三年的努力,就这么没了?”
孟哥摇摇头说:“没办法啊……我能咋办?“
狗蛋说:“你这个村长咋当的?怎么被二毛那小子抢了?……真窝囊!要是初九在,绝不会让二毛这么嘚瑟!“
孟哥也说:“是啊,我比不上初九,好想他,不知道这小子哪儿去了,王八蛋!走了连个信儿也没有。”
孟哥有大才,可人老实,一旦遇到轰轰烈烈的大潮,就显得力不从心。
狗蛋说:“不行!老子不能让二毛这么胡闹,我去把他脑袋砸扁!”
说着,他攥起拳头就要冲出去,孟哥现不妙,赶紧从后面抱住了他,说:“狗蛋!你干啥?别鲁莽!”
狗蛋说:“孟哥,你别拦着我,我把二毛的脑袋拧下来,不能让他这样祸害乡里!”
孟哥抱着他不撒手,苦苦哀求:“弟啊,人家是按照规定办事儿,你有啥资格阻止?你打死他有啥用?这是潮流,潮流啊!”
的确,杀了二毛也没用,因为不单单仙台山。山外其他的地方都这样。
哪儿都在计划人口,哪儿都在罚款。
狗蛋咬牙切齿,眼睛通红:“难道就看着二毛这么嚣张?我……不服气!”
孟哥说:“不服气也要忍,你冷静,我去行不行?找他谈谈,看怎么解决。”
孟哥有魄力,还是把狗蛋摁住了。
狗蛋蹲在哪儿,曰爹捣娘地骂,只骂二毛生儿子没后门,娘做鸡,爹做鸭,娶个媳妇是石女,一辈子不能跟男人干那个事儿。
孟哥去找二毛,找来找去没找到。
最后,在俺家把二毛找到了。
因为这个时候,二毛正在俺家,催着要罚款。
他的身后跟着一大帮工作组的人,敲开了俺家的门。
啪啪啪:“前进叔在家吗?前进叔……。”
我爹跟我娘都在,香菱也在,抱着小天翼逗孩子玩耍。
听到门响,爹过来开门,一眼瞅到了二毛,眼睛一瞪:“你狗曰的干啥?”
二毛害怕我爹,主要是害怕我,担心老子捶扁他,所以对我爹很尊敬。
“前进叔,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你……交一下罚款呗?”
爹没好气地问:“啥罚款?”
二毛说:“人口计划罚款啊,你家也在统计里,初九跟香菱成亲的时候,都不够年龄,早婚罚款三千。
他俩没结婚证,属于私婚,加三千。
还有你家的孩子,虽然是抱养的,可属于早生早孕,也罚三千……。”
我爹一听就急了,眼睛一瞪:“二毛?这九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你老娘就是做半辈子野鸡,也不一定挣九千块。被你上下嘴唇一碰,就给拿走,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二毛尴尬一笑:“叔,您咋这样说?这又不是我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你交不交?”
爹问:“我不交,你能咋着?”
“你不交,上面可要拆你家的房子,捣你家的灶火,挖你家的粮食,牵你家的骡马……。抵做罚款!”
我爹一听更生气了,猛地抄起了门背后的杠子:“敢?进我家门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无法无天了!”
二毛冷冷一笑:“叔,你别横!大潮流来了,你根本抵挡不住,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我爹老子一伸脖子:“咋?还想打我?你动动手试试?”
二毛赶紧说:“叔,我可不敢!你家初九知道我动他爹老子,回来还不一针扎死我?”
“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二毛根本不是来要钱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
他也知道我杨初九不好惹,所以不想得罪。
他将嘴巴悄悄凑到我爹耳朵跟前,压低声音说:“叔!我给你走个近步,你家的钱就算了,回来你跟初九说,俺俩的仇恨一笔勾销。今后,只要他不跟我找麻烦,我还当他是兄弟。”
我爹问:“咋?不要钱了?”
二毛说:“你家的钱,我想办法,算侄子孝敬您,记得回来跟初九说,他欠我一份情。”
我爹说:“老子不欠你这份情,钱我有,就是不给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还有事儿没?没事滚蛋!恕不远送!”
二毛红着脸,灰溜溜走了。
他身后的孙秘书气得不行,怒道:“这是谁?咋这么横?”
二毛说:“杨初九的爹老子,可千万别惹他,惹急了,他儿子会一针扎死咱俩。就是他家的那条狗,咱也惹不起,这伙人加一块,也不够那条狗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