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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所不知,此人还有些诗才。” 义妁只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卫子夫的兴趣,当即又从怀中取出白帛呈上,趁热打铁道,“臣在他那里得了两首七言诗,家国情怀溢于字句之间,便是臣这不懂诗的人,念了依旧心血鼓动,请皇后过目。” “既懂药方,又有诗才,此人还是个全才?” 卫子夫接过白帛轻轻抖开,颇有深意的看了义妁一眼之后,才将目光聚焦于白帛之上,轻声念道,“名为《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贵山终不还……嗯。”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气势恢宏,短短四句诗,既有视死如归的悲慨之气,又有忠君报国的豪迈之情,就连本宫读了也感到心血鼓动。” “更难能可贵的是,此诗还紧跟国事。” “如今陛下正命贰师将军攻伐大宛国,而贵山城正是大宛国的王城,这首诗真真写进了陛下心窝子里。” “陛下若见得此诗,没准儿会下诏令全军传阅诵读,以提振我汉军之军心士气,而作出此诗的人,也将受到陛下召见,或许自此便不再是你口中的可怜人了。” 还有些事卫子夫心知肚明,却并未对义妁细说。 汉军如今攻伐大宛国很不顺利。 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六万余众进攻大宛,结果只打到大宛东境的郁成城就铩羽而归,汉军回到敦煌时人数甚至不足出发时的十分之一。 武帝对此大发雷霆,连夜派出使者下令拦守玉门关,禁止李广利率败军入关,否则立斩不赦。 总之就一句话:李广利你给朕听着,要么给朕打下大宛,要么给朕死在西域! 而这首诗,作的简直太是时候了,也太对胃口了。 作诗之人仿佛武帝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完全拿捏着他的想法去作的诗一般! 当然。 卫子夫不会知道这其实是徐永特意微调过的版本,原文应该是“不破楼兰终不还”,“贵山”二字正是为了贴合时事而改。 说到这里,卫子夫看向义妁的目光中又多了一抹玩味,意有所指的道:“仅凭此诗,已可看出此人的确才情过人,义妁,你这眼光倒十分毒辣,此人日后若飞黄腾达,你希望他如何偿还今日献诗举荐的恩情?” “皇后说笑了,臣并未想过此事,只是拿了他的秘方,又见他确有才情,不愿见他埋没沉沦,做个顺理成章的人情罢了。” 义妁的回答看似迟钝,实则偷偷在心里补了一句: 他要是真有意谢我,我就再要几个秘方好了,不知还有没有。 卫子夫笑着提点:“据本宫所知,你自幼父母双亡,养父又在你及笈之前早逝,没有长辈cao持,如今你已二十有一,还尚未婚嫁吧?” 义妁愣了一下,目光清澈的道:“臣倾心方技,此生只愿委身医道,从未想过婚嫁之事。” “是时候想一想了。” 卫子夫只觉得义妁“欲盖弥彰”的模样有些好笑,又半认真半说笑的道,“依大汉律,女子十五不嫁,年算八百钱,三十不嫁,倍五算之,你今后的日子还长,不婚不嫁可要缴不少冤枉钱呢……咱们女子呐,终归是要嫁了人、生了子才算有了归宿,否则便是那无根的浮萍,你委身医道固然精神可嘉,可等到晚年,医道可能与你遮风挡雨,为你养老送终,可能将你的医术传承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义妁就算再迟钝也明白卫子夫可能误会了什么,连忙试图澄清:“承蒙陛下与皇后恩泽,臣的俸禄缴过年算还有富余,而且……” “行了,本宫又不是在逼你,只是给你提个醒,这几年你尽心尽力侍奉本宫,本宫已将你看做半个女儿,你若有了心仪之人,本宫你cao持做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你何时想嫁,要嫁何人,本宫不过问便是。” 卫子夫摆了摆手,只将义妁的反应当做了矜持,笑意盈盈的道。 “多谢皇后。”义妁见状只得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澄清咽回去,施礼拜谢。 卫子夫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收回目光,翻过第一张白帛,看向第二张白帛上的墨迹: “《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缓缓念完这首诗,卫子夫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竟又逐渐收敛起来,神色变得极为凝重,凝重中又掺杂了几分落寞与伤感。 “龙城飞将……” 卫子夫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一张亲切却又虚幻的面容,那是她的胞弟——卫青。 在她心中,龙城飞将,只能是卫青。 当年武帝首次发兵征伐匈奴,命卫青、李广、公孙贺、公孙敖各自领兵一万,兵分四路出关迎敌。 最终李广、公孙敖首战失利,公孙贺无功而返。 唯有卫青一路兵马大破匈奴,俘杀数千敌军,直捣匈奴祭扫天地祖先的龙城,成为大汉大破匈奴第一人! 这便是龙城之战。 龙城飞将舍我其谁? 只可惜,继外甥霍去病英年早逝之后,胞弟卫青也在两年前因病去世。 自那时起,她就能够明显感觉到,卫氏在武帝心中的份量正在逐渐下降,她的太子儿子亦受到了一些影响。 尤其当朝中逐渐形成以“用法大臣”为首的反太子派和以“宽厚长者”为主的亲太子派之后,她与太子刘据更是时常感受到武帝刻意的孤立,危机似乎正在一步一步靠近,随时都会降临在她与太子头上。 “但使龙城飞将在……” 这句话无比精准命中了卫子夫深藏心底的越来越重的苍凉与恐慌。 是啊。 但使卫青还活着,但使霍去病没有英年早逝,她与太子就永远不会落入今日的境地,危机就永远都不存在! 这一刻。 卫子夫忽然迫切想知道义妁口中的奇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竟能如此完全的拿捏陛下的想法,能如此精准的命中她的心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义妁,你老实告诉本宫,作这首诗的人究竟是谁?” 卫子夫的面色严肃的有些吓人,语气不容置疑。 义妁还是头一回见卫子夫如此姿态,突如其来的压力险些令她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敢再卖关子,连忙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皇后的话,此人皇后应该有所耳闻,他叫董偃,长安人都称他为‘董君’。” “你说是谁?” 卫子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就是窦太主园里的董君。” 义妁此刻声音都没有了底气。 我不会弄巧成拙,给董偃带来什么祸患吧? 卫子夫杏眼瞪大,脱口而出:“就是那个私侍大长公主、败坏汉室风化的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