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州府城的前两日, 城内很安静,秩序井然,百姓衣食无忧,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沈绥带着张若菡等人在城内转了几圈, 领略了一下西部重镇的风采。整座凉州府城, 几乎有一半的面积被兰陵萧氏的府邸占去了, 因而实际上能够随意走动的地区并不多。其中, 各坊市还有兵士把守,维持城中秩序。城中市民, 大多是军户, 家中儿郎都在河西军中。除了军户,就是一些为军队造屋建舍的工匠户, 剩余的大多是来往的客商。
这座城池建造得相当规整,与长安城颇为相似,街道横平竖直, 没有太多弯弯绕的道路。逛了一圈, 沈绥就下了定论,那个他们跟踪多时的男子, 不可能在这市井之中藏身半年的时间而不被现。陪同她观览凉州府城的千羽门凉州分部堂主柏武丁告诉她, 千羽门查访过城内每一家客栈,打听了几乎其所有的常住户,一连搜索两个月都未能找到那个男子, 显然那男子藏身的地点不会在凉州府城的市井之中。这里的人街坊邻居彼此间都十分熟悉, 有陌生人住了六个月, 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而凉州府四周,几乎一马平川,除却姑臧山之外,见不到多少复杂的地势。姑臧山上千羽门也都仔细搜过,放出的数百只鸟雀与猎犬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如此,只有北面的长城,有可能会藏人,但是那里又有大批的河西军驻守,亦不是能够轻易混进去的。
如此,只剩下占据了凉州府一半面积的兰陵萧氏府邸,千羽门未曾搜索过了。
“我或许,需要去兰陵萧氏走一趟。”沈绥最后说道。
不过,沈绥此行未能成行,原因是她的师尊司马承祯,替她先走了一趟兰陵萧氏,并将一位关键人物带出来与她见了面。
司马承祯抵达凉州府一事,终究还是让消息灵通的兰陵萧氏知晓了。这里毕竟是兰陵萧氏的地盘,城内都是萧氏的人,哪怕千羽门在凉州府也不敢造次,侦查能力被大大削弱。再加上司马承祯故意让大徒孙玄和去萧府递了名剌,萧氏家主亲自将司马承祯迎进了府中。
司马承祯离开萧氏府邸时,有一名女子,穿着普通的奴婢衣物,面庞擦得黑黑的,在侧门处拦住了他的去路,并声称想要见雪刀明断沈伯昭,司马承祯便将她带了回来。在归雁驿的后堂内,那女子见到沈绥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拜伏在地,哭泣恳求道:
“请沈先生救救我儿。”
“这位娘子快请起,切莫激动,在下不知原委,还请慢慢道来。”沈绥忙将她扶起。
那女子定了定神,稳定心绪,擦去面上乌黑颜料,露出白皙秀美的面容,这才望着沈绥将原委慢慢道来。
“妾身姓赵,是凉州府城赵氏医馆老馆主的女儿,嫁与兰陵萧氏八郎萧思难为妾。多年前,我夫郎战死沙场,留下我与我儿孤儿寡母,本幸得夫郎正妻——晋国公主照拂,可无奈公主被召回长安,我与我儿只得在萧氏府内相依为命。我夫郎为国建功立业,虽早早离去,可家族内对我母子亦相当敬重,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可直到大半年前,原本平静的生活忽然起了变化。”
沈绥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卯卯口中的萧八郎遗孀,不过她也并不很惊讶,沉默片刻后她问道:
“赵娘子缘何得知在下亦在此处,还欲寻我求助。”
“沈先生之名,妾身十分熟悉。吾儿随他舅舅学医,他舅舅经常会与他说沈先生的传奇故事,吾儿十分崇拜您,也经常会与我提及您。您是大唐有名的神探,破获无数大案奇案,允文允武,聪慧非凡。雪刀明断之名,在河西亦是大名鼎鼎。沈先生抵达凉州府城后,我兄长便给我传了信,告知我您与道门一行同来,因而妾身这才会偷偷跟随司马上师前来见先生。”
“令兄是?”
“我兄长讳梓安,是现在的赵氏医馆馆主,亦是凉州长凤堂多年的药材供应户。沈先生是长凤堂的东家,我兄长还是很熟悉的。”赵氏仰,看向沈绥说道。
赵梓安……沈绥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是凉州长凤堂合作多年的药材商。她看了一眼远处轮椅上的琴奴,琴奴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只是沈绥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竟没想到此人居然是赵氏的兄长,是萧思难的大舅郎。赵梓安知道她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与长凤堂有密切生意往来的商人,大多都知道沈氏兄弟的名号,但并不知长凤堂是千羽门的伪装。只是,赵梓安居然让自己深居高门大宅中的妹妹冒着风险跑出来,自己却不亲自登门拜访,这却是有些奇怪。
赵氏似乎看出了沈绥的疑惑,解释道:
“兄长只知我想带我儿见沈先生一面,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兄长今日通知我先生已至,约好明日他来接我们母子前来拜谒,或许过一会儿,兄长就会来送拜帖。妾身是抢先一步赶来,有些事还需妾身亲口说与沈先生听。且,这件事妾身也并不想让兄长知晓。还请沈先生回绝兄长的拜帖,不情之请,沈先生海涵。”
沈绥颔,道:“这些都是小事,赵娘子还请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氏咬了咬唇,道:“吾儿自幼聪慧,因崇拜沈先生破案之能,他自幼也爱耍些小聪明,上元节解灯谜,寻找奴婢们丢失的器物,找些小猫小狗,他都很在行。他随我兄长学医,用他的话来说,是为了将来能有查验尸的本领。这孩子……确实有些不务正业,尤其沉迷于九宫格与河图洛书中的那些深奥的算学。大约大半年前,这孩子去萧氏学堂上学,回来后就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幅拼图,终日沉迷其中,茶饭不思,就连睡觉也不睡,一天到晚,就伏在案前拼那幅拼图。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假装上学堂,实则不知去了哪里,直到教习先生找到我,我才知道他逃课逃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眼看着这般下去不行,我与院中的下人强行要将那幅拼图销毁,哪知我儿反应剧烈,我们夺走拼图后,他竟是极端到撞柱求死,未遂后更是疯疯癫癫,口中胡言乱语。我们吓得六神无主,将拼图还给他,他才恢复原状,可却只是伏在案前拼拼图,完全不理会我们,亦不说话。我们猜测这孩子或许是中邪了,去庙里求了符篆为他驱邪,还洒了盐、黄豆和狗血,最后偷偷请道士僧人前来作法,都不起丝毫作用。这孩子反倒越陷越深,眼瞧着人就这样消瘦下去,命不久矣,躺在榻上动弹不得,还要抱着那幅拼图不放手。
妾身并非八郎明媒正娶的妻子,吾儿是庶子,虽是八郎唯一的血脉,可到底身份不高。八郎刚走时,尚有余威,且还有公主坐镇,我们母子才能得到数年的平安。可八郎走了这么多年了,公主也再也没有回来过,眼下萧氏内斗愈严重,我们母子在府中处境愈艰难,我儿的状况,我苦苦隐瞒,不愿让他人知晓,就怕外人落井下石,致我母子无立锥之地。除却我院中下人,外人只知道我儿患了恶疾,不能出门。只是时间越长,隐瞒就愈困难,这般下去,我亦无能为力。今日恳请沈先生相助,万望救救吾儿,莫要让萧家八郎血脉就此断绝!”赵氏说到最后,叩在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