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五清晨, 城北永兴坊袁家与城南安义坊胡家, 仆人晨间挑水时,几乎在同一时刻现了自家老郎君死于家中储水用的大水缸中, 遂报案。
一个时辰之后,刚结束晨练的沈绥, 吃了没两口朝食,就再次见到了京兆府的司法参军褚祯。她匆忙出门,由于没能事先准备,张若菡未能跟随她一起去。但莲婢似乎对这案子已经上心了, 十分关注,提出了等安顿好家中, 一会儿去找沈绥的提议。沈绥倒也没有反对,这一次莲婢没有办法进案现场了,只能在马车中等她,即便如此,沈绥也能将第一手的信息转告于她。
沈绥因此没有骑马, 刻意坐了马车,邀褚祯入马车详谈案情。
“袁家与胡家派去保护他们的人, 什么都没有现吗?”一入马车,沈绥就问道。
褚祯显得很是懊恼, 泄气地摇头道:“若是现了,也不会出事了。凶手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将人淹死, 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
沈绥抿唇, 沉吟了片刻,道:
“你们初步勘察现场,有什么现?”
褚祯摇头:“什么都没有现,凶手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府君头疼极了,要我来请伯昭兄赶紧去。”
沈绥大概知道在褚祯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最初三人用火,其后二人用水,难道……真有寓意在其中?且,一定要让死者陈尸在家中,这是为了什么?现如今,又多出了一个问题,凶手的杀人顺序,到底是按照什么来的?难道只是随意选择?可在沈绥看来,凶手分明就是刻意选择了一南一北两个特殊地理位置的人下手。
凶手似乎非常在意尸被现的时刻,不论是之前的三名死者,还是之后的两名死者,几乎都是同一时间被现的,也是同一时间报案的。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凶手非常希望不同地理位置的两名死者,同一时间浮现。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甚至影响到了凶手的作案手法,使得他刻意采取一些繁琐又十分危险的方式杀人。
这是为了什么?沈绥深锁双眉,陷入了沉思。
他们率先抵达的是城北的永兴坊,因为距离沈绥家所在的崇义坊并不算远。沈绥抵达时,京兆尹李岘已然等在此处了。沈绥下车后上前见礼,李岘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寒暄之后,径直就请沈绥进入了位于永兴坊南曲的袁家所在地。
袁家比之之前的陆、章、吴三家都要富庶,死者袁恺虽然早早退出了官场,但他却有个相当成器的儿子,官至光禄寺丞,掌管全国窖藏,大宅占据了永兴坊南曲恨不能一半的地界,简直可追赶皇子公主的府邸了。今日,袁恺的儿子袁直也在,这位光禄寺丞满面愁容,倒不像是失去父亲后悲痛的模样,更像是在担心着这件事会给他的仕途带来影响。
沈绥随着袁直往案地点走去,半途直接反客为主,询问起袁直事件的经过:
“老郎主前一日的行踪,袁寺丞可清楚?”
“家父昨日一日未有出门,他本来腿脚就不好,走不远路,前年还中风了一次,走动都需要有人扶着。我听家中仆人说,他昨日午睡了很久,用晚食时还好好的,吃了不少。他好作画,每日晚食后都会画一幅画,然后就寝。这个时间段是不会有人打搅他的,但都会有一名侍从候在外面,等到他喊人服侍他就寝,一切都正常。但是第二日早间,家中下人却现他竟然……”袁直说到此处,说不下去了。
“家中可有人见到可疑人出没?”
“我还没来得及询问,只是恐怕很难说。家中客人多,人来人往的,经常会有生面孔的人进来,有拜帖的还好说,可家父那里还有好多人从来不递拜帖,带着人就进来了。家父好交友,为人豪爽,有很多朋友,中风后再难出门会友,家中访客便越来越多了。”
沈绥点头,心道看来想要从这方面入手是不大可能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后院厨间,这里是照管整个袁府饮食的地方,院中有一口大水井,平日里厨房的饮水用度都从这口井中挑取来。沿着厨房外墙墙根,放置了一溜的大水缸,每一口最小的直径能有三尺,最大的起码在五尺以上。
“你们家要这么多水缸做什么?”李岘瞪着袁直问道。他觉得很惊奇,因为一般人家后厨顶多有两个水缸就够用了。
“家中人多,用水多,总是要打水太烦了,便多添些水缸一次性装满了水,才够用。”袁直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
李岘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他们家人是真的多,袁家父子都是好色之徒,袁恺娶了八房妾室,袁直也娶了六房,家中子女也多,几乎是一年冒出一个。这一家子给李岘的感觉就像是猪一般,个个长得又白又胖,还这么能生养。
李岘又看了一眼沈绥,想起她就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人如此英俊倜傥,却能这般痴心对一人,顿时觉得沈绥就好像一股清流,洗涤了他的心灵。
沈绥正在查看水缸,哪里晓得李岘心中在想些什么。尸显然已经捞出来了,眼下尚未运走,袁府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用来存放尸体。沈绥看了一会儿,问道:
“老郎君是在哪口缸中被现的?”
“这里……”袁直指了指直径最大的一口大缸,道,“家父身体比较胖,也就这口缸能放得下。”
袁直此话一出,沈绥倒没觉得有什么,李岘却直想笑,胡须颤了两下,拼命忍住了。不由出了一身汗,心道好险,若是笑出声来,怕是要与袁家结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