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冬青在家里坐了一会儿,时不时趴窗户往后院看,见门一直关着,迟迟不见傅冉出来,他放不下心,犹豫再三,还是打算过来问问。
听见敲门声,傅冉从里面开个门缝,探出一颗脑袋,见是颜冬青,脸颊红红的说:“三哥,您能不能给我弄点草纸来...”
颜冬青没可奈何的看着她,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半响才丢下一句“等着”。
时下讲究点的妇女,都会有个月事包,专门装月事带和卫生纸。一毛一刀的草纸消毒不过关,农村妇女还在用,不少人都得了妇女病,这几年妇联开始重视妇女健康问题,强烈呼吁妇女使用月事带和卫生纸,以前被藏在角落里不见光的妇女用品,如今也被大大方方的搁在柜台上任人挑选。
矿区供销社里,梳齐耳短的供销员笑吟吟问颜冬青来买啥。
颜冬青扫一眼水泥柜台,视线落在红色卫生纸上,强自淡定道:“要个月事带...还有一刀卫生纸...”
他们同时来这里,颜冬青学什么都比她快,她刚学会写简体字时,颜冬青已经能念英文,等她能磕磕巴巴说一句“good ornng”时,他已经跟颜立本学电路了。
本来傅冉多少有点不平,但转念一想,能当上皇帝的人,必然不寻常,就像这里的主席同志,能让老百姓无时不刻不诵读红宝书语录,绝对是顶顶厉害的人。
见她脸上露出神往之色,颜冬青笑:“以后有机会,朕带你坐一趟。”
傅冉悠悠叹口气,感慨道:“这里的人真厉害,既能在天上飞,又会骑两个轱辘的自行车,还会开大马路上跑的...四个轱辘的...对,是公交车!”
颜冬青轻哼一声,不管他怎么不情愿承认,这里确实有很多大魏没有的东西,无论是作战武器,还是出行工具,都有他们的先进之处。
年初四之后,家属院里上班的开工,说是开工,其实也没啥事。
春节的余热尚在,下井的一线矿工打渔晒网,筛矿的妇女粗箩筛一扔,三五成群坐一块东家长西家短,工会、厂委大会小会开不断,主要还是商讨定下今年招工的工种和人数。
尽管前些年矿上精简了一批职工返乡,空出不少岗位,但这两年为解决城镇人口和矿工子女工作问题,一零五的几个附属厂,每年都在扩招,眼下无论是哪个岗位,都是人满为患,根本不需要再招工。
可南州城还是有很多商品粮户等待就业,无形中使得岗位竞争变大。
自打工会联合厂委开完会之后,整个矿区就炸开了锅,但凡今年家里有娃够年龄报名的,都忙着打听今年有哪些岗位缺人。
廖娟在工会干了好些年,是不折不扣的老大姐,这几天,往颜家串门子的工友是一拨接一拨。
“廖大姐,都是老姐妹了,厂里到底定了哪些工种,能悄咪咪透露点不?”
“她大姐...今年厂委还招人不?咱家爱红是初中文化程度,能进厂委不?”
“冬雪她娘,你估摸着咱家疙瘩能招去下井不?”
廖娟诧异:“刚十六岁的娃,身体还没长结实呢,让他下井干啥?不怕你家疙瘩出事啊。”
问工的是傅冉家门旁邻居刘嫂子,她男人原先就是下井的矿工,出事故走了,丢下刘嫂子和三个儿子,眼下老大满十六岁了,刘嫂子迫不及待要给老大报名。
“能出啥事,出事了还有二蛋和三蛋。”
廖娟可算听明白了,感情刘嫂子是仗着儿子多腰杆直,死了一个还有两个能送终!都这样想了,她还能说啥?
后院徐兰英家,晌饭比平常丰盛不少,辣子炒萝卜丝,蒸马铃薯,还有三合面馒头。
徐兰英眉开眼笑的说:“今天冬雪她娘偷偷跟我说了,咱家燕子好赖上过初中,起码能被选上当学徒工,再走运点,搞不好能去管下井餐!”
所谓管下井餐,其实就是负责给下井挖矿的工人放食物和糖。
食物通常是馒头、俄式大列巴和咸菜疙瘩,有时还会点含糖量高的点心,譬如江米条或麻饼。
至于糖,基本是白砂糖和水果硬糖,为的是防止矿工长时间劳动生晕倒事件。
这年头,但凡跟吃沾边的工作,都很抢手,多少人盯着这块肥差呢,可不一定能轮到傅燕!
“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少在这儿瞎做梦!”傅向前拆她台:“咱家燕子能选上学徒工就不错啦!”
傅燕吃着三合面馒头没吱声,心里不大痛快她爹说这话。
咋就瞎做梦了?眼下新老三届大学高中毕业生全去资源农村建设了,没了他们,放眼整个南州城,还有比她文化程度更高的?
“甭管干啥,总归是要上班挣钱哩!”想着大闺女上班之后就能按月往家交工资补贴家用,徐兰英高兴的合不拢嘴。
大闺女能挣钱了,这小闺女...
眼尖的瞧见傅冉把手伸向簸箕,徐兰英拿筷子敲她手背:“吃吃吃!就知道吃!啥时候学学你姐,早点上班,早点给家里挣钱!”
傅冉摸摸被敲红的手,不软不硬顶她:“您要是早生我几年,兴许我就能上班去了,我才十三,哪个厂敢要我?”
徐兰英无话可说,哼一声,转问:“考试成绩啥时候下来?能考上初中不?”
“得年初八才给通知,校长说了,不用领成绩单,要是考上了,矿上中学会通知书。”
傅向前听着高兴,乐呵呵的说:“还是多念点书好,你看前院老颜,头些年北大毕业的,啥也不用操心,拿着证书等包分配,分到咱们一零五就是工程师...哪像你爹我,跟人家差不多岁数,还得天天下井挖矿,虽说劳动不分贵贱,可总归是靠力气吃饭,没有人家靠脑子吃饭的舒坦!”
傅冉不赞同的说:“爹你也厉害,要是没你,颜伯伯再能耐也提炼不出浓缩铀,没了浓缩铀,国家也研不了导.弹!”
导.弹这个词傅冉还是听颜冬青说的,据说两个导.弹就能炸平整个南州城,要是他们大魏有这样的作战武器,就不用再怕鞑靼侵犯边境了。
下午,傅冉去颜冬青家,颜立本和廖娟去了厂里,家里就颜冬青一个在看书,傅冉让他打掩护,自个进了趟凤鸾宫。
凤鸾宫里依旧日照当空,奇的是,傅冉昨天埋进土里的马铃薯已经破土而出,长成手指长的嫩绿幼苗,就是焉头巴脑的没啥精神。
傅冉给它们挨个浇了水,之后又去厨房蒸了两碗腊肉饭,这回她学机灵了,没在这里面吃,直接带出来分给颜冬青一碗。
“其实臣妾想吃西湖醋鱼,可是不会做...”
厨房材料不少,就是她没本事做,腊肉蒸饭最简单,兑水加柴,很快就能蒸好。
颜冬青扒了一口饭,递给傅冉一个‘别指望我的眼神’:“朕也不会。”
两人吃得算是晚饭,傅冉进去的时候特意看了时间,颜冬青那块梅花牌手表上显示的是中午一点多,有过前次教训,她在里面没敢久待,可出来之后天还是黑了。
饶是傅冉脑袋再不灵光,也从中摸索出了规律,凤鸾宫的一天可能是这里的好多天,甚至几个月,大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之感。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傅冉每天都要进去看一回,并且每次进去的时间都不同,结果是,无论她在白天还是夜里进去,凤鸾宫都是日照当头。
另外傅冉还现了,她种下的马铃薯在凤鸾宫里长得极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年初八这天她再进去,原本冒出地面一点点的幼苗已经长到及小腿那么高,秧苗上已经开了花。
傅冉摸不准马铃薯什么时候长熟,等徐兰英下班回来逮着她问。
“好好的,问这干啥?”话虽这样说,徐兰英还是道:“啥时候花蒂落掉结马铃薯铃,啥时候就能拔秧刨地。”
傅冉没听懂:“马铃薯铃是什么东西?”
徐兰英朝她翻白眼,没好声道:“哪来的这么多问题!马铃薯铃就是马铃薯铃!”
说了跟没说一样,傅冉瘪瘪嘴,决定去问颜冬青。
娘两个正说着话,住隔壁的刘嫂子举着封信过来,笑吟吟道:“燕子她娘,有你家信,我估摸着是小冉的通知书!”
徐兰英不识字,傅冉接过拆开看,果然是通知书,手写的一张纸,通知她阳历三月八号去矿上中学报道领新书。
傅冉没想到她居然能考上,咧嘴乐呵起来,把通知书念给徐兰英听,末了抱住她腰身趁机要求:“娘,不打算奖励我一下?”
闻言,徐兰英没好气的拿指头戳她脑袋:“奖励你一鞋底子要不要?!”
其实傅冉是想让徐兰英弄点老土布,给她做两件穿在里面的裤衩。
徐兰英是个粗心的女人,从没考虑过要给闺女做裤衩。傅燕穿在外头的衣裳瞧着还可以,至少没什么补丁,但穿里面的裤衩就不能看了,补丁摞补丁,还是徐兰英穿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