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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禄比戚衽早一步见到林如海的轿子,他拥有透视眼,戚衽进来禀报时,他已穿戴整齐了鹭鸶补子官服,迎了出来,盐运使司的差役俱恭恭敬敬,不敢怠慢了巡盐御史林老爷,俞禄与林如海见过官礼,迎到一间议事厅亲自作陪。 俞禄是正六品朝廷命官,而林如海只是正七品巡盐御史,林如海的职务部门,是直接隶属都察院的,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俞禄比林如海高了两品,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吗? 其实,不仅正六品的俞禄不够格,就算从三品的盐运使戚建辉见了正七品的林如海,也得站立旁边,屁也不敢放一个。因为,林如海是直接监察盐运使司的,品职很小,权力却大的可怕,也不仅仅是林如海如此,但凡都察院派出的巡查天下各地的御史,皆是一样。 故此,盐运使司的礼数规格,一点都不敢含糊。 “本司的戚大人公职出巡,何运同有恙抱病,在下不得不以新任之身坐镇,礼数不周之处,万望林大人海涵。”俞禄彬彬有礼地在座位上抱拳,门口的下人走路无声地备上来了水酒茶果,他招手叫戚衽过来,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询问:“林老爷以往过来,有没有收冰敬、碳敬的先例?有的话收多少?” “俞大人,林老爷不收本司的贿赂,不过盐商的礼物应该是收的,这也是小的揣测。” “没有先例的话便算了,我暂时应付得过来,你到门口看着,戚大人一回来,即刻回禀我。” 戚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退下,俞禄带着不卑不亢的笑容平视对面分宾主而坐的林如海,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姑苏人氏,一甲第三名探花出身,曾任兰台寺大夫,祖上袭过三代列候,到如海父亲,恩荫一代,共是四代。第五代林如海没了爵位,以科举出身,所以,林家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这些信息不用打听,熟悉红楼的俞禄怎会不知,眼前的林如海,年龄约莫处于三四十之间,举手投足的清癯之气容易给人好感,身穿令不少官员忌惮的獬豸补服,不但没给人杀伐决断的凌厉,反而透着儒雅,身材伟岸,品貌清逸。 “贵司的礼数规格,还甚好。”林如海拈须,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与生俱来,居高临下的盘查口吻自然而然:“本官上应皇恩,清理盐务亏空的指令业已下达,制台、藩台大人亦再三催促,今岁的盐政税收肯定要有所提成,是以本官闻之,马不停蹄便想与戚盐运使商议,朝廷法令,疏忽不得。俞大人新任之身,倒也难为你了。” “上差谬赞,在下不敢。”俞禄亲自斟茶奉上,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烁:“既在盐政司下,岂有不熟悉职务之理,上官腾不出身,在下理应承担。只是在下所司乃督捕与盐运日程,上差之言,兹事体大,还得回明戚大人才是,在下冒昧,明日本司的戚大人定会登门拜访的。” 林如海轻轻啜着清苦的莲子茶,以审视的目光在俞禄身上徘徊一瞬,放下茶杯道:“莲子虽苦,却有清热之效,目今正是三伏天,俞大人有心了。” “上差所言极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但这藕断丝连,最是麻烦,不可一蹴而就,不然三秋一到,百花凋零,一湖池水,便尽是破败,留得残荷听雨声,何等凄凉。”俞禄接着话题,似是不动声色地随意聊天。 “哈哈哈……”林如海笑了几声,心下微微一凛,他本没想过今天会遇到盐运使司的运判,更没想到此人暗藏玄机,他道:“俞大人年轻有为,实是难得之才,不能一蹴而就,又该当如何?” “金满箱,银满箱,天下盐政,无出两淮、两浙之右,林大人钦点出差,上有皇命,虽是权大,但过江之龙,也怕地头之蛇,扬州遍地都是钱,但钱只在少数人手中,行之过猝,难免打草惊蛇,扑之一空,在下不才,献大人四个字:铁证如山。否则,万万不可。”俞禄点到为止便起身请示:“闻大人下驾敝司,司下不敢回避,各司大门已开,大人若想巡查,可先行一步。” “巡查的事也不急。”林如海缓缓离座,抛开了公事,淡声道:“俞大人想必不是两榜进士出身?但你新上任便解这许多,颇为难得。本官的府邸便在左右,俞大人若有空,不妨小聚一会,敝府尚有鸿儒教导小女,亦是乐事。” 通席观下来,戚衽揣测林如海还是收了盐商贿赂,而他最后也不拒绝自己的投石问路,俞禄便断定林如海不是贾政那样的腐儒,如此就更好办事多了,俞禄一脸惭愧:“在下惶恐,本欲从科甲,奈何天不从人愿,如今且不去谈那些,林大人好意想邀,我怎敢拒之,说不得要来叨扰了。” “甚好,本官还有要事,代我告知戚大人一声。”林如海点点头,靴子稍停一瞬,便昂首挺胸地出了大厅。 俞禄摸了摸袖中的盐引账目,若有所思地躬身送了他出去。 …… 扬州是繁荣之地,鸣玉坊的丽春院更是此中翘楚,在此已成家立业的大盐商年世杰颇为熟悉哪个地方的玩乐最有兴致,他们经营盐务,免不了要与盐运使司的人打交道,包括门房与签押房书办、各司管事,他都认识。 盐运使司运同何懋卿,近来名为抱病,实则与戚建辉不睦,心情郁郁,年世杰找准机会,便邀约他出来在雅间饮酒看戏,请美人弹琴助兴,席间,年世杰恭维道:“何大人乃同知之身,贵为盐运使司的佐贰官,位高权重,何忧之有?” “官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何懋卿苦笑一声,他相貌虽比不上富家公子的英俊,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举人之名不是吹出来的,中上的相貌配上气质,颇为耐看。 何懋卿与众多读书人一般,心有报国之志,不想今日投身官场,昔日理想与今日现实大相庭径,诚如年世杰所言,他是戚建辉的佐贰官,前者所行之事,他都可以提出意见,可是戚建辉表面应承,心里却埋怨他的指手画脚,上下司的相处很不和睦,以至于公事私事,皆没有建树。 “是啊,官场的事,草民的确不懂,但此刻良辰美景,本是寻乐,大人何苦再提不开心的事?”年世杰举起双手拍了几响,不多时有人搬开屏风,右侧的琴声来源之地,显现出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来,玉指拨动琴弦,宛如在撩动一个落魄男人的心。 才刚戏台所唱,何懋卿缺乏兴致,根本半分也听不进江南昆腔的婉约之音。这时已经喝得半醉半醒,乍然一见美人,他尚且提醒自己不能动心,一是他深深落实儒家的君子之学,二则,他之所以考上举人,家中的糟糠之妻,功不可没,何懋卿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以至于后来进京赶考,身无分文,才被嬴正所搭救,赐予盘缠,收进府里,春闱大比,连考两次不中,以举人之身,候补盐运使司运同,刚刚比俞禄早了一步。 “大人切勿嫌弃此等风月女子,一来大丈夫三妻四妾,何等稀松平常,二来盼儿姑娘尚且是处子之身,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听闻大人精通音律,只是远观一曲,又有何妨?”年世杰豪饮一杯,欣赏陶醉地投其所好,目中略露笑意,他对萧盼儿还是很有信心的。 “阁下有心了……”何懋卿的确是精通音律,并且深爱此道,若是萧盼儿只有美貌,他定然不屑一顾,但现在听那种悠悠琴音,他仿佛满腔郁闷尽扫一空。何懋卿观萧盼儿琴上指法奇快,暗赞她深得《指法谱》的精髓,再观她手中之琴,不亚于焦尾枯桐一样的好琴。 最后看她容貌,一张瓜子脸,柳叶眉亲切柔和,长发披肩,纱裙掩住苗条纤腰,温庭筠所说的“梳妆前后镜,懒起画蛾眉”之态在她身上尽览无余,端的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何懋卿能听懂她琴音,此番姿色更为盼儿加分,这个书生忍不住道:“琴是好琴,人……也不错,只是姑娘这一曲,君弦之音过密过猝,稍显美中不足。” “那恳请大人指点民女一曲如何?”萧盼儿樱唇一开口,便露出整齐的洁白贝齿,魅惑之态吓得何懋卿一跳,他赶忙守住不洁之念,直到此时,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实在音律是他所长的领域,盼儿姑娘的差错,他忍不住想指点一番,也好忘记忧愁,犹豫着微微点头道:“也好,不过姑娘是卖艺不卖身,在下也是洁身自好,除了曲谱,咱们不谈别的。” “好好好!才子佳人,历来是千古佳话,我年世杰也有幸见到这一幕,何大人有雅兴最好,草民失陪一刻。”年世杰一身布衣,装醉起身,以眉目对萧盼儿使了眼色,萧盼儿微微无奈,但也不得不点头作答。 等年世杰下了雅间,萧盼儿不忍道:“何大人是正人君子,但如今这世道,小人居心叵测,我劝你还是快走吧。” “姑娘以为我有他念?”何懋卿骨子里偏偏有股傲气,他本来就清清白白,更不怕什么,冷笑道:“我今儿偏不走,姑娘且看着,除了指法教导,我若你做别的或者说别的,那时姑娘再赶我走不迟,我也不屑于死皮赖脸。” “唉……”萧盼儿轻叹一声,素手轻拨,眼角流出不易让人察觉的眼泪,轻笑道:“那盼儿只好在大方之家面前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