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间,非珏已来了个紧急着陆。他放我下地,像小鸡啄米似的,在我的脸上啵啵亲了两口,严肃而着急地说道:“木丫头,我想起来了,我们突厥人在行成人礼以前定要净身祭神的,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当他说到那个“回”字,人已在百米之外了。我再一次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张了张口,欲唤非珏的名字……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想起我的这个生辰,我才现很多事情,可能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非珏的身影渐渐消失。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待会儿非珏还能找到这里吗?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进我的鼻间,抬起头,才现我在一丛洒金飘逸的桂花林中,周围是一片江南雅韵的山石园林、亭台阁楼。这里好像是紫园的月桂林吧!
我心下暗暗叫苦,非珏果然又搞错方向了,怎么好好的带我到紫园来了呢?原侯爷早就下了谢客令,今天不准我上紫园来,这回万一碰到紫园的人,肯定以为我要沾锦绣的光,不请自来,可怎么好?
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非珏找不到我,一定还会回西枫苑来的。
我刚抬起脚,却听到前面好像走过来两个人,我匆匆忙忙地往旁边的假山里一猫腰,躲了起来。
“宴席才刚开始,三爷这是急着去哪里?”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甜美如甘泉,却隐含着一丝不悦。
我的心一动,这不是锦绣吗?
“非白一身酒气,甚是不雅,想回去换一件衣裳。”非白淡淡的声音传来,犹如天籁。
我悄悄一伸脑袋,洒金桂林下,一对璧人站在那里。原非白一身银灰金寿纱外套,内里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缀着他最常戴的镶珊瑚透雕青鸟八仙花玉佩,玉冠高束墨,站在桂花树下长身玉立,如白玉无瑕。
锦绣穿着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罗,淡紫红绘纱女袄衬底,系一条素白秋罗湘裙,刚露那绛瓣蝴蝶弓鞋,织银沿边大裙摆拖曳着满地金黄桂花,胸前挂着八宝璎珞,头上斜插一支金掠细巧金凤鬓钗,凤头咬着一颗稀世紫水晶,映着紫瞳更是光华四射。那绝色面容上做了精心装点,更是沉鱼落雁,惊艳异常,那满树飘摇桂花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她轻轻走近非白,勾起一丝浅笑,那笑容里却有丝苦涩,“三爷急着回去,是为了见姐姐吧?”非白抚着桂树,点头道:“木槿昨日被逃犯伤到,非白想回去看看她好些了没。”我听得一愣。锦绣的身形一顿,潋滟的紫瞳不由看向非白身侧的桂树,迎着桂花雨,她淡淡地说:“三爷对姐姐的深情真真让人感动。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方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三爷便相思若渴了。”说到后来,锦绣的声音冷若冰霜。
非白凝视着锦绣。黑眸绞着紫瞳,惊才绝艳的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紫,映着桂花飘香,耀眼无比,仿若仙境天人。在假山里窝着的我不由得痴了,柔肠百结,痛郁杂陈,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翻来覆去,最后唯一沉淀的想法是一点悲凉的感叹:这两人是如何的相配啊!
久久地,非白终于移开了目光,轻轻叹了一声,“今日是姑娘的寿宴,姑娘久不出现,侯爷定会遣人四处寻找,姑娘还是回宴席吧。”“三爷为何现在对我如此冷淡?”锦绣忧郁地道。
非白微一欠身,彬彬有礼道:“此处乃紫园重地,人多嘴杂,侯爷现在宠爱姑娘有加,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姑娘……为了姑娘的前程,所以……非白还是请姑娘回宴席吧。”说罢转过身,扶着桂树向西走去。
锦绣的面色煞白,一片气苦。她紧咬朱唇,提起精工绣制的裙摆,上前一步走到非白的面前,直视着他,“你这般待我,是果真爱上了我姐姐花木槿了,还是气我马上要嫁给侯爷?”非白身形一震,神情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姑娘忘了吗?当初是你让我留住你姐姐的。”“是啊,是我让你留住木槿的……”锦绣凄惨地看着非白,反复地说着这句话,那浓重的忧郁从她身上散出来。
我的心如被人猛击一拳,疼痛得颤抖了起来。
锦绣,你……原来是你让原非白禁锢我的自由的吗?为什么呀?
我恍惚地听到锦绣喃喃说道:“我原本想,姐姐是我们小五义的智多星,其才华比之宋明磊高强百倍,而且大哥和碧莹也都听她的,只要你拥有了她,能让她为你所用,小五义便也为你所用了,那你成就大业必是指日可待。”锦绣颤着声音,紫瞳渐渐噙满泪水,终如断线珍珠,悄然滑落,“然而、然而我自问是有些私心的,若你有了姐姐,我也可以多些借口时常来看看你,可是、可是看到你和姐姐那情投意合的模样,我又忍不住心里难受,好像在我的心上生生插上了一把刀一样。”“你这又是何苦呢?”非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痛苦,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给锦绣拭泪,可手在半空中却又停住了。
而锦绣却一下子牢牢地抓住他修长的玉手,伸向自己的脸颊,泣不成声,“每当我看到姐姐那越来越美丽幸福的脸,我就忍不住嫉妒,那种幸福本该是我的……我的。”那晶莹的泪珠滴滴落在非白的手掌心,非白的玉手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无法收回,只是紧紧反握住锦绣的双手,朱唇微启,饱含情感地唤着一个名字:“绣绣……”锦绣猛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那笑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如朝阳初升、月辉轻洒,然而那笑容却又好像是我从未见到过的,那是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带着一丝凄艳、一丝辛酸、一丝浪漫。
她扑进非白的怀抱,深深啜泣。
非白的双臂欲环上她的娇躯,可是挣扎许久,却又终于放了下来。
“绣绣……昨日之日早已过去,而今……一切皆是不同了。”非白飘忽而苦涩地说着,忽地面色一沉,“有人在附近,快躲起来。”
非白轻推锦绣,锦绣也立时敛住了泪水,收了涕泣的小儿女之态,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惊慌。
“言生刚才好像看见锦姑娘往月桂林去了,今年的桂花开得香气袭人,侯爷不如到桂园走走吧,顺便去寻寻锦姑娘也好。”柳言生的声音阴阴柔柔地传来,吓坏一双小儿女,惊破满腔怀春梦!
锦绣面如白纸,用唇语对非白说了几句话。非白的脸色亦是大变,冷冷一笑,凤目迅速环顾四周,便抬手向我所藏的山洞一指。锦绣一点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迅速躲了进来。一见到里面藏的是我,她立时如遭电击,怔在当场,那眼中的震撼恐惧,我根本无法用言语描述。
小时候,我记得我们还在建州老家的时候,总是和花家村里的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们的规矩是,谁找到了锦绣,谁就能在玩家家酒时,做锦绣的小相公。
锦绣对于这个游戏总是乐此不疲,她拉着我,一次比一次藏得深,一次比一次躲得远。有一次我们躲得实在太好了,我们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小伙伴们来找我们,我终于渐渐累得打着哈欠,最后昏昏睡去。
醒来时,夜空已满是璀璨的星星,锦绣却依然抱着腿,伸着小脑袋,强打精神张望着,最后我只好背着她慢慢往回走。我记得那时她在我肩上伤心地流着眼泪,怯怯说道:“木槿,要是有一天我藏得连你也找不到了,怎么办呢?”我安慰她,“不要怕,姐姐有的是办法找到你。”听了这话,她才破涕为笑,在我肩头安心地睡着了。
那一夜,我整整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家,到家时我的双脚早已磨出泡来,而还在世的娘亲和爹爹眼睛都熬红了,见到了我们俩喜极而泣。
想来,我和锦绣已有多少年没有玩捉迷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