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他都准时来上课,决不多作停留,只有两个小时。他教得很认真,我也学得很认真。祁树礼再没有在场“观看”过,想来他也知道留在现场只会让场面难堪,这显得他非常不自信,事实上我们心无旁骛,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相处两个小时,这是上天的仁慈,我已经很满足了。
耿墨池每次走后,总会在烟灰缸里留下几个烟头。我总是偷偷地将他的烟头收起来,藏到一个铁质的饰盒里。我如此珍惜他留下的东西,就是想多留一点他的气息。有一天他真的走了,这些气息可以成为我最昂贵的“氧气”,让我可以继续呼吸,坚强地活下去。对我而言,那些烟头胜过这世上任何华贵的珠宝,胜过我曾经所有的珍藏。
祁树礼见我们一直很“规矩”,对耿墨池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有时候他在家,上完课还会跟耿墨池聊几句,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留他吃饭。两个男人在饭桌上谈笑风生,我很少有插嘴的份,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是多么融洽的挚交。
那天,我又拿出那个饰盒,打开,跟往常一样数里面的烟头。我想我是真的病了,守着这一盒烟头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凭着这些烟头就能留住他吗?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祁树礼的声音。
我吓得赶紧盖上盒盖,惊惧万分地把盒子抱在胸口。
“没,没看什么。”我竭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
“那你慌什么?”他充满疑惑地打量我,目光落在了饰盒上,“可以给我看看吗?”
“没什么看的啦,就是以前你送我的那些饰……”
“给我!”
“Frank!”
“给我!”
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但这明显更加刺激他,他不由分说就过来抢,力气很大,一下就抢了过去。在打开盒子的一刹那,我悲哀地意识到,我和他完了!
“这是什么?烟头?谁的烟头?”他诧异地瞪着我。
我低下头,不作声。
“说!”
我还是没出声。
他颤声逼出两个字:“……他的?”
什么都明白了!他抱着那盒烟头脸色白,这个时候什么解释都是无力的,他愤怒到极致,猛地摔下盒子,烟头顿时撒了一地。这下刺激到我了,“不——”我扑过去,不顾一切地去捡那些烟头,一边哭一边捡。这愈加激怒了祁树礼,他冲我吼:“不许捡!”
我没听他的,流着泪还是一个一个地在捡。我只是留下一点他的东西,给我卑微可怜的爱情留一点点纪念,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说了不要捡!你听见没有,不要捡!!”祁树礼已经是在咆哮了。
我顾不上,眼里只有这些烟头,这是耿墨池唯一可能留给我的东西,哪怕爱情已经死去,让我怀念他曾经的存在也好啊,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不懂,他只是愤怒,非常的愤怒!
他抬脚就去踩那些烟头。
我尖叫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些烟头碾碎,我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脚,求他不要踩,他一脚踹开我,踩得更凶了,眼看地上的烟头顷刻间成为粉末,我也失控了,尖叫变成惨叫。
最后一个烟头在床边。我和他同时都看到了,然后同时扑向那个烟头,我快一点点,手抓住了烟头,可是他的脚却踩在了我的手上。
“松手!”他恶狠狠地冲我咆哮,眼睛通红。
我趴在地上,倔强地抬眼看他,就是不松手。
“我叫你松手!”他完全变得陌生,穷凶极恶的样子像要吃人,咬牙切齿,没有一丝的怜悯,我几乎听到了指骨碎裂的声音。
但是我没有哭,都说十指连心,可是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只看到殷红的血从他的脚下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地毯,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早上,耿墨池照常来授课。
我下楼,一声不吭地坐到了钢琴边。想必我的脸色见不得人,他皱着眉头打量我,“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连忙掩饰,“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他拉把椅子坐到我旁边,对我的话半信半疑,“把前天那练习曲弹一遍。”
我坐着没动。
“没听到吗?要不要再重复一遍?”
我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右手几乎抬不上来,指头全是乌青。他一把抓起我的手,“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
“这个样子也叫没什么?”他举着我乌青的手,眼神绞痛,“你知不知道对弹钢琴的人来说,手就是命?”
“我没有这个命,成不了钢琴家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别问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考儿!……”
老天,听清没有,他又叫我考儿了!来西雅图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这世上只有他的呼唤才能让我如此沉醉,又如此心碎,我愿意为他受任何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