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树礼后来告诉我:“你那样子像是要走在耿墨池前面了。”
这已经是多日后,耿墨池的状况已经稳定,我在医院日夜看护,起初是在特护病房,我隔着冰冷的玻璃窗看着耿墨池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点滴瓶里冒着泡泡,像死神在喘息。到这个时候,我知道他已经快走向他最终要去的地方了,我纵使心如刀割也无能为力。这一次在医院待的时间特别长,足足有一个月,其间祁树礼多次来医院探视,那天他带着两个随从又过来了,随从将水果和花篮拎进病房,我和祁树礼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说话。
耿墨池能得救多亏了他,我诚心诚意地表达谢意,祁树礼不置可否,目光悲凉地看着我说:“考儿,讲实话我对这份感情已经不抱奢望了,你回不回我身边都无所谓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真到了那一天你难道跟他一起走吗?”
“Frank,你放心,我答应过他的,我会努力地活下去,再难也会活下去!他也答应了我,在他的墓地边给我留块地,总有一天我也会躺进去,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只要这么一想,我觉得就算是那一天到来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祁树礼像是受到了更大的打击,目光逼视着我,嘴角抽动,像是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疼痛,“什么,他给你留了块地?”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我只好老实地点头,“他已经在西雅图买了墓地,他答应了我,会在那里等着我。”
祁树礼凝视我半晌,别过脸,克制着一触即的情绪。
“荒唐!”他忍了半天终于吐出这两个字,转过脸看着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白考儿,你果真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女人,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肯给我,你就那么爱他吗?死了都还要跟他埋一起,就算我是个备胎也有自尊心的好不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试图解释:“对不起,Frank,我……”
祁树礼没理我,扭头就走。
此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医院,可是他前脚刚走,米兰就来了,在得知耿墨池入院后米兰三番五次地找到医院来闹,她巴不得耿墨池快点闭眼,又害怕他闭眼,因为她还不知道她的丈夫有没有留遗产给她,每次闹到最后都是医院保安把她拉出病房的。
“白考儿,这事没完!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米兰尖厉的声音回荡在走廊。
我目送保安将她拉进电梯,无助极了,看吧,每个人都这么恨我,恨死了我,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们都这么恨我!我不过是坚守着一份可怜卑微的爱情,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去爱一个人,不求回报,只求他安好,不求长相厮守,只求死后同穴,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命运,我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可是他们还是这么恨我……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到了春天,医院花园里种的几棵吉野樱温柔地绽放着,站在病房的窗前看,远远的像飘着一团粉色的云。不要以为赏樱只有在日本才行,西雅图就是个赏樱的绝好城市,无论是幽静的西雅图大学,还是普捷湾的湖边,随处可见樱花雨漫天飞。
耿墨池转出特护病房后,总要我开着窗,他坐到窗前边晒太阳边看樱花,他跟我说他对日本没什么好感,却很喜欢日本的樱花,转瞬即逝,却美到了极致。
“陪我到花园里坐坐吧。”那天他醒来,看着我说。
我答应了,拿了件羊毛外套披在他身上,扶着他来到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旁边刚好有棵樱花树,才坐了会儿,我们的头上肩上就落满了花瓣。
他轻轻替我弹去沾在梢上的花瓣,冰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笑了笑,虚弱地说:“真是很奇怪,我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螃蟹看久了,也还是可以看成天鹅的。”
“我本来就有天鹅的底子。”我大言不惭。
他握紧我的手,放到他膝盖上,凝视我片刻,终于说:“不要跟他怄,他这个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把他当好人,他就是个好人,你把他当恶人,他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你看我现在对他一直很客气,就是希望他能在我走后善待你。其实认真想,他跟我一样,也是个可怜人,想爱得不到爱,不甘心是肯定的,我都不甘心,何况他呢?”
我没有吭声,但我完全了解他的一番良苦用心,那么骄傲的他,却在祁树礼面前一再妥协,就为在自己走后让祁树礼对我宽厚一点,不至于逼死我。因为他知道祁树礼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与他抗衡的男人,他纵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他不敢得罪他,也并不认为这是认输,他经常跟我讲,“我不是输给了祁树礼,我是输给了命运!”
见我长久沉默,耿墨池将话题又转到米兰身上,“至于米兰,你大可不必在她身上浪费精力,我一直当她是透明的,她怎么闹我都无动于衷,随她去吧,不管她。”
“米兰就是要钱而已,给她啊,干吗让她来闹!”
“她要钱可以,多少都没问题,但前提是必须离婚!”
“离婚?”
“是的,这就是我跟她谈的条件,只要她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就可以满足她的任何要求,修改遗嘱,要财产,要股份,通通都满足她!”
我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说呢?”他反问我,对于我的迟钝显出不满,“原因很简单啊,我想以自由身躺进坟墓,我不想到死还和她保持这种不堪的婚姻关系,更不想我死后她以我遗孀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我要彻彻底底地跟她撇清关系,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再无瓜葛!”
耿墨池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病房走去,粉色的花瓣雨纷纷洒落,他的背影在那美轮美奂的画境中,渐行渐远,看上去竟像永远的别离。
……
耿墨池出院那天,米兰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吃过午饭我刚将耿墨池安顿睡下,米兰就将我叫下了楼,扬言要跟我最后摊牌。
“出去说吧。”我冷冷道,径直朝外走。
米兰跟着我出来,我们站到外边花园里讲话。我端详着米兰,只见她烫了个大波浪鬈,手肘上挎着爱马仕的限量包包,脖子上的蒂芙尼钻石吊坠项链闪闪光,一套肉红色的裙装衬托出她妖娆的身段,配上同色的细高跟鞋,还有修长的腿,让她还真显出几分高贵、脱俗的气质……
我不得不承认,她跟三年前比更耀眼夺目了,不像我,如同被风沙抽干的木乃伊,飞速风干消瘦,难怪她一直用藐视的眼光看我,就像此刻,她双手抱胸,阴阳怪气地冷笑着说:“多余的话我不想讲,我给他三天时间,如果他不给我确切的答复,我就将叶莎盗曲的真相公布于众,这次没得商量,我说到做到!”
“米兰,人都死了几年了,你还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说有意思吗?亡者为大,这样基本的人伦道德你妈没教你啊,诋毁亡者的名誉就能让你达成所愿?”
米兰哼了声,继续冷笑,“白考儿,你以为你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你不也是为了他的财产吗?这么巴巴地守在他身边,就是想让他把财产转到你名下吧?”
一听这话我就来了火,“米兰,不要拿你的眼光来衡量别人,如果为了钱,我就不会离开祁树礼,他的钱可比耿墨池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