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该有多好啊。
如果世间有一种橡皮擦,能抹掉那些不堪回的记忆,抹掉他……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啊。
28 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回城之后,我突然高烧不断。三亚那场大雨,引起了肺炎。
高热反反复复,从未彻底退下。
打针,吃药,输液。
诸如还原型谷胱甘肽粉、痰热清注射液、莫西沙星氯化钠这类顶级抗生素都用过了,始终无效,却又查不出高热原因,医生束手无策。
一周后,医院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凉生一直守在我的身旁,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他说,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法国,去巴黎,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嘴唇干,问他,永远?
他点点头,说,永远。
永远是个美丽的词,所以,我们才会贪恋它。
可它却也是个脆弱的词,现实倾轧之中,一触即碎,所以,我们才会痛不欲生地难过,心碎。
钱助理到医院看我,送了一盒芒果。
芒果这东西,目前对我来说,是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水果。
因为我离开三亚去机场的那天,钱助理居然出现了,来给我送行。车缓缓开动的时候,他突然跑上前,将一颗芒果扔到我怀里。
他说,姜小姐,你要好好保重。
一颗芒果啊!亲!都要自提不带包邮的啊!亲!还要好好保重啊!别的女人一夜换来一堆钱,某某某还换了一辆玛拉莎蒂,我陪程禽兽一夜就换了一颗芒果?!还是一颗鸡蛋芒啊亲!!!你给我一颗大一些的青芒王你会死吗会死吗?
病床前,凉生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不悦,说,你来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下面的剧情是,钱助理带来了那禽兽痛彻心扉的悔悟?
——我对不起那女人,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拱手天下,只为换她一笑!没了她,得了天下又如何?吃再多大蒜都没滋味!
又或者:其实我得了绝症,只是不想拖累她,才狠心决绝、冷酷无情、邪魅狂狷(等一切言情小说里颂赞男主角的形容词)地逼着她离开的啊。如今我要死了,只想见她一面……
你想多了!
钱助理说的是,我来通知姜小姐尽快回永安办离职手续。
啊呸!
那些日子,我像是一个躲在躯壳里再也不愿醒来的魂,苟且偷生在另一个迷迷瞪瞪的世界里。
迷糊间,我问凉生,我会不会死掉?
凉生说,不会。
我望着他,很久,我说,哥,如果我死掉了,一定把我藏起来,我不要被抓回去烧成俩大茶杯……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我为何对茶杯怨念如此深,但他还是很笃定地对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就睡着了。
突然,我又非常不安地醒来,我说,还有,我死了,一定不要用芒果给我摆供啊,我恨芒果……
十多天后,当我以为我要永垂不朽的时候,这场诡异的高烧居然褪去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场劫。
我没像故事里的女人那样,被程天佑这个薄幸负心男折磨到心神俱废地死翘翘。
只是,两次肺炎之后,声音沙哑得有些像周迅。医生说慢慢调养,或许会康复。饮食要清淡,多注意休息。
然后,在凉生的要求下,医生给我列了一大堆饮食注意事项。
我出院后,凉生将我从三亚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北小武和金陵他们。
他隐瞒了所有,对于我为什么长时间总是关机,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她淋雨引了一场高烧,住院了。
这天下午,北小武和金陵屁股上插着火箭就跑来看我,八宝不负众望、毫无意外地挂在北小武屁股后面。
八宝说过,攻克北小武这座神圣庄严的冰山,是她全部的爱情梦想,而小九这个巫婆,是盘踞在这座冰山上的终极大BOSS。不过亲们,你们要放心,我会越挫越勇的。
柯小柔说,这是脸皮厚。
我当时只是在心里嘀咕,北小武和“神圣”“庄严”有什么关系?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边儿的。
他们三个赶到的时候,我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
反正出院后这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大病初愈后的呆滞模样,不言不语,沉溺在一个别人怎么也走不进去的世界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北小武站在卧室门口,转头对凉生小声说,看样子真烧得不轻,瞧这成色,皮焦里嫩,都成烤鸭了。脸都烧成白纸了啊。
凉生没说话。
北小武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在我身上生过什么,所以他是如此乐呵地贫嘴开玩笑,一如从前。
倒是金陵觉了古怪,她先是埋怨凉生,我生病住院他也不告诉他们,然后,她又连忙悄声问凉生,她在三亚……是不是生什么事情了?
冬菇在她的怀里,傲娇地舔着爪子。
八宝晃荡着她两条筷子一样的小细腿,一面抚摸金陵怀里的冬菇,一面问,姜生姐怎么弄得跟坐月子似的?
北小武就戳她,说,会不会说人话啊你?
凉生看了看她仨,又看了看我,不愿泄露,只说,没什么,淋了一场大雨。
末了,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突然,前后毫无关联。金陵他们都没回过神来,一齐愣了愣,相互交换了眼色,看了看床上的我,想问什么,却都没有问出口。
29 北小武很激动,他揪着凉生的衬衫领子说,她叫你哥啊!!!
金陵报社里晚上加班,所以,她很早就离开了,说晚些再过来。
北小武是美术组的,就没有文字组他们那么忙,所以他就留了下来,和凉生一起吃晚饭。
我醒来后,听到有外人的声音,就走下楼,见北小武正在厨房里狠命地剁一只鸡,表情之狰狞,像在报杀父之仇。
凉生在旁边做意面,一副狼狈的模样,唇角温吞着无奈的笑。
八宝抱着冬菇在一旁,说,哥们儿,你鞭尸呢?
北小武说,熊孩子,你怎么说话呢!一只鸡,一心赴死,只为了成为你的腹中餐,这是大爱啊!大爱!是不是啊凉生?
凉生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北小武说,因为你是大爱无疆之神啊!不大爱,你让你们家庆姐去照顾什么未央?前女友啊,不对!是前未婚妻啊!那是什么?!是地雷!是炸弹!是宇宙大杀器!害得我这么金贵的客人来了,还得亲自下厨啊。
八宝挤眉弄眼地说,凉生这是故意将庆姐弄走,自己好清清静静地享受二人世界。
北小武说,一边去!你懂什么!然后,他转头问凉生,哎,我说,你不是打算给未央那丫头养老送终了吧?那丫头就吃准了你心软,才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你。哎——姜生……
他的话说到半截,就现我已经下楼,正站在厨房门口,他不由得吞了下面的话,看了看我,说,你、你怎么下床了?
八宝蹦过来,说,哎呀,姜生姐,你醒了。哎,快跟我说说,模特大赛好玩不,听说有好多有钱的公子哥啊……
她话没问完,就被北小武拨到后面去了,说,熊孩子,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看看八宝,头有些晕,但我的心情居然不错,我冲他们笑了笑,说,你们也来了。然后我对凉生笑道,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了很多,我想搬回自己的房子里住。
我这突然的一笑,差点把凉生吓出心脏病。
一场遭遇,心智迷蒙;十几天的大病,浑浑噩噩;现如今,一下床就对你笑,让谁谁也觉得诡异。
北小武看了看我,说,哎,哎,不是!你、你叫他啥?哥?你还叫他哥?我不是……我说……你们……哎,还有姜生你嘴巴里含着什么,说话声音怎么这么怪啊。
凉生连忙走过来,推开在那里啰唆的北小武,说,你少说两句!
北小武有些懵,说,哎——我——唉!
凉生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此刻我的脸上不该有笑容一样,他像看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瞪大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竟像是从没生过什么一样,说,没事啊。
没有三亚的那场风雨,也没有这座城市的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