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没等到大夫,却见大孙氏找来了。是有个丫鬟看到了进内院的孙怀蔚,吓了一跳,马上去禀报大孙氏。进屋现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儿子,她还没开口责问,就听到里屋罗汉床上传来一声“姨母”。
转过去一看,现是外甥女,一张脸上全无血色,她几步走到床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姨母,你先让两个哥哥出去。”
大孙氏让丫鬟把两位少爷请出去,关上门承钰才道:“姨母,我应该是月事来了,疼得厉害……”
原来是小日子来了,她松了口气,立刻吩咐丫鬟去娶了干净的衣裙和月事带来。这时陆玉武在门外说大夫来了,大孙氏又出门应付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碍,让贴身丫鬟回去取了些银子当大夫的路费。
“母亲,承钰真的没事吗?”陆玉武边说边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却遭母亲拍了下脑袋,斥道,“不许看!都回外院去,还有客人要招待,我还没问你是怎么跑进来的?”
“我来,我来……”他支支吾吾想不出理由,又被母亲说道:“好了,你们快些回去吧,这里有我,你承钰妹妹没事。”
“可是……”陆玉武还想留在这儿看她一眼。
“好了,回去吧。带你怀蔚表弟回席里去。”大孙氏还想让丫鬟去厨房熬些红枣姜茶,没功夫在这儿和两个孩子耗。
陆玉武只好和孙怀蔚离开,等走到长廊拐角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但两人并没为这种默契而改善关系,谁也不看谁,只看着那面的厢房,想等着大孙氏出来后再进去。
等了好一阵,有个丫鬟从厢房出来,手里抱着堆衣物,正朝他们这面走来。丫鬟走到拐角处时,猝不及防被陆玉武拦住,盘问厢房里的姑娘如何了。
丫鬟支支吾吾,涨红了脸,道:“姑娘就是肚子疼……”
“为什么会肚子疼,我母亲怎么说?”
丫鬟说不出话来,被两个高高大大的少爷挡在面前,抱着手里的衣服有些瑟缩。
孙怀蔚看出她手里捧的是承钰今天穿的浅碧色长裙,拿过来一看,现碧绿的裙上竟有一片血红,当即吓了一跳,陆玉武也看到了,下一刻两人同时沉默半晌,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非常窘迫。
孙怀蔚放下裙子,放了丫鬟走开。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刚才的事,灰溜溜回到了外院。面上平静无波,旁人问起来只说刚才去如厕了。
老太太直到席散才听女儿说起承钰在厢房休息的事儿,急道:“怎么不早和我说,钰儿现在如何了?”
“喝了热的姜茶,在屋里躺着呢。”大孙氏道。
老太太忙让女儿带她过去。承钰还有些痛,不过没之前那么厉害了,此刻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忍受着,等这阵疼痛缓过去,平彤回来在边上伺候。
她知道外孙女一直以来有痛经的毛病,也吃了不少药,吃着的时候还好,药一断便犯,而外孙女又喝不惯那些苦药,到最后一闻到药味就开始吐,她也只好不让厨房再熬药了。
只能希望等年龄长些有所好转。
不过大孙氏还是头一回碰上外甥女痛经,听母亲说了情况,提了个法子,说可以把药和着蜜饯做成药丸子吃,这样既闻不到药味儿,吃起来也不会苦了。
老太太听了觉得可行,让绣芙记下,道:“你从哪儿听了这么个法子的,倒是不错。”
“从前妹妹也有这毛病,这法子还是她自己想的呢。”大孙氏道。
她说的妹妹自然指亲妹妹孙氏,姜承钰的母亲。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倒是不记得了。”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乖巧聪颖的小女儿,除了年节下关怀两句,其余时间都让她托给了孙立行的生母,她丈夫唯一的一个姨娘照顾。
提起已逝的孙氏,母女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承钰微微闭着双眸,躺在罗汉床上,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回忆起前世母亲常常要服不少药丸子,她幼时见了还以为母亲在偷偷吃糖豆,吵着也要吃一粒。
重生以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到母亲。
她轻轻叹了口气,听到外祖母对姨母说道:“外面还有女客等着你呢,你且去吧。”
“那母亲?”
“我就在这儿看着钰儿,今日应酬那些小辈们也乏了。”
“不如母亲到隔壁厢房歇个午觉?”大孙氏道,“承钰有她的贴身丫鬟照顾,我再派几个丫鬟来服侍着。”
“外祖母,您去休息就是,我没事了。”承钰蓦地睁开眼说道,老太太笑道:“还以为你睡着了,原来在听我们说话呢。”
她笑笑,老太太看她的确没什么大碍了,便叮嘱了平彤几句,跟着女儿去了隔壁的厢房。
许久没出过门,多说了些话的确累了,她沾枕便睡了过去,日影西斜前醒来,丫鬟伺候她梳洗。等换好衣服出门,隔壁的丫鬟却说姜姑娘刚睡着,她只好放弃去看外孙女。
金陵的艳阳天美得出奇,天空只浮了几缕云,随意而逍遥,阳光晒在她苍老的皮肤上,舒适而温暖。老太太突然不想回屋里待着,站在院中隐隐听见戏台子那处传来锣鼓声,戏子悠扬婉转的声音穿过深深的宅院透过来,飘渺而空灵,恍若隔世。
二十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下午,她带着姊妹们在自家听戏,丈夫疼她,知道她爱听戏,特地在府上养了戏班子,要听时戏台不用临时搭建,因为一直没有拆过。戏台对面二楼的阁楼也是专门为她听戏建成的,那时候闲来无事,常常叫了小旦们来唱。
那日碧昕,也就是自小服侍她的贴身丫鬟,老三孙立行的生母,给她递了一盏茶,喝完后她隐隐有些头晕,碧昕就把糊里糊涂的她扶了回去,却不是回凝辉院,而是梅园。
“老太太,您要去听戏吗?”绣芙看她站在庭院中静静凝听,问道。
她摇了摇头,脚却不由往锣鼓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王府她几十年没来过,但是是熟悉的,因为世安王十六岁开衙建府时,她就来过。这儿有她童年和少女时期的痕迹,就算与前卫国公成亲后,也时常跟着丈夫来。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这儿的枇杷树还在,凉亭还在,多的不过是女儿嫁来后叫人种了许多花草。
她循着声音穿过庭院,渐渐的曲子听得清明了,那是在唱“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奈何天……
她抬手摸了摸脸,人都老了,奈不奈何也奈不过岁月流逝。一声叹息还没完,她忽然听到一声苍老沉暮的声音,反复把词曲吟咏了一遍。
“谁在那儿?”绣芙奇道,吟咏的人听到声音,从树后转过身来,吓了她一跳,看来人应该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满鬓霜尘,穿一身石灰色直裰,但眉目凛冽,尤其一双眼睛泛着光,看起来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