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那些人啊。”段越珊语气颇为鄙夷,她是一向瞧不起的。她从小见着父亲武安侯在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就为了保那些人躲在宫里享乐,父亲还说这是忠君报国。今天到了这儿,她倒很想看看那些养尊处优的郡王王爷有什么本事让人为他卖命。
“咱们去看看吧。”说完她就往围栏那边走,被守在围栏前的士兵拦住,陆玉武走来出示了腰牌,士兵一见是西校场的校尉,大夏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立马让开,还为他开了木栏。
“咱们回去吧,这儿和那边的校场不一样吗?”承钰没想到陆玉武一亮身份,人家不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还把围栏打开,段越珊一副没打算止步的样子,大摇大摆就准备进去,她忙上去拉住。
“到都到了,看看呗。何况你们三舅舅也在这儿的。”承钰没拉住她,反而被她反手挽住,拉进了东校场。这一处似乎比那边更宽敞些,士兵也更多,她远远地就看到站在看台上的三舅舅,健硕魁梧,手里拿着弓在和面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话。
她们一行人走过去时,显然把孙立行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看见外孙带了家里几个姑娘来校场。
“你带妹妹们出来,你外祖母可同意了?”孙立行问他。
陆玉武笑道:“就是外祖母同意了,我才能带出来的。”说完他看了眼三舅舅面前的孩子,一身华服,虽然只七八岁,但见了外人丝毫不怯,反而泰然地打量来的几个姑娘。
他向那孩子行礼,唤了声“皇长孙”,承钰才知道原来这男孩就是当今太子的嫡长子,深得皇帝宠爱的皇长孙。
按说玉武哥哥也算他的堂兄,但见了面他却坦然接受玉武哥哥的礼,只因为他的身份更尊贵。承钰记得前世她出嫁几年后,当朝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而这位皇长孙就此入主东宫,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皇帝。
确实得罪不得,承钰领着琴儿也行了礼。
如今三舅舅是皇长孙的老师,国公府中从二舅舅到刚入仕的两位表哥都是太子党,虽然如今十六皇子的风头日盛,陛下极宠爱,大有争夺东宫之位的势力,但她记得前世那位皇子的下场并不好,太子登基后他就被贬为民,所以府中入朝为官的都拥护太子,日后倒可以避免朝政更迭的风波。
“这位姑娘头上簪的是何物?”皇长孙说话的声音很稚嫩,但语气带着与年纪不符的严肃稳重。
承钰见他看向自己,摸了摸上的杜鹃花,琴儿本来只簪了一朵的,后来说好看给她戴了一头粉粉白白的花,没有镜子可以照照,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成了个花妖精。
“是杜鹃花,皇长孙。”承钰回答道。
“杜鹃花。”那孩子淡淡道,记起似乎在宫里看过这些花,不过他一直觉得宫里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真花和母妃头上的绢花一样没有生气,只是忽然见这花出现在一张人比花娇的脸旁,觉得好看,才问了问。
“皇长孙竟连山花也不知道名字。”段越珊虽然没说什么,但语气里掩藏不住鄙夷。
原以为皇长孙因此怒,没想到那孩子只淡淡道:“孤整日关在宫里读书,除了来这校场练习骑射,……罢了,孤的确不知这花叫什么。”
承钰看着眼前身材尚未长开的孩子,他一身短装精致华贵,但背脊微弯,神情总有一丝不属于孩童的落寞。想来他从小就被身边人把未来家国的担子压在肩上,生在深宫,长在深宫,朝夕忙碌,过得也很压抑吧。
——
午时前她们坐了香车下山,刚回到闹市孙步琴就嚷肚子饿了,陆玉武便带着表妹们去了辞云酒楼,点了一桌子好吃的,把小姑娘们吃得肚皮圆圆,才送回了国公府。
下午孙步玥从恒青山回来,听丫鬟说今天世孙来带了几个妹妹去校场,气得当场跺了两跺脚,悔得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为什么挑了今日去看母亲。
承钰这一天的兴致倒是很好,晚上她在和绣桃描花样子时,请不自禁哼起了南曲,唱到“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句时,想起前世孙涵送给自己的花笺上就写了这么两句。莲子即“怜子”,清如水是“情如水”,词倒是美的,但想到那张白面团似的脸,她就觉得恶心,连带着这两句也恶心起来,干脆不哼了。
“怎么不唱了?”孙怀蔚从门外走进来,问道。
“你回来了。”承钰见识他,朝他会心地笑了笑,而边上的绣桃一见是二少爷,吓得立马站起来,匆匆行了个礼就逃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跟鬼撵了似的。”她望着绣桃跑出去,又见平彤主动要出去收衣裳,“衣裳不是有浆洗房的丫鬟送来吗,现在得自己去收了?”
总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孙怀蔚噙着淡淡的笑意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看她手里描的花样子。
“这是什么花?”他问道。
“杜鹃花。”承钰放下笔,道,“你今天第一天进翰林院,感觉怎么样?”
“不过如此。”孙怀蔚语气冷了几分,埋进她一侧的鬓中,闻着那股冷冷的香。
“大哥得太子器重,已经授了大理寺右寺丞的官职,明天就去大理寺报到。”
听他语气冷然,承钰惊道:“真是太子的意思?”
明明二表哥是新科探花,也得在翰林院熬些日子才能被正式授予官职,大表哥只进了二甲,为何观政期没过就直接提了大理寺寺丞,她记得这还是个六品的职位。
孙怀蔚扶着她的双臂,一侧脸枕在她的肩头,她觉得有些沉,听他说道:“显然太子是更赏识大哥的,我虽有高阁老保驾,但太子用人有他自己的打算,未必会给阁老大人面子。”
他虚了虚眼,想到太子对自己的态度,真是……十分的不重视啊。就因为自己的政见与太子殿下不相投!大哥的确是个仁厚良善的好人,但好人不一定能办好事,太子殿下喜欢优柔寡断的人,大抵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如今因为他一句话自己就能从状元之位落到探花,他日太子登基,自己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想起殿试结束的那个黄昏,金乌照耀的太极殿,汉白玉台阶伸向金黄的琉璃瓦,心里千丘万壑起伏着,他闻到了权力的味道。
与其拥护一个不会重用自己的君主,为什么不能在这之前另投明主?既然担心新皇登基,自己的仕途会受阻断,那就不让他登基。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把他自己都吓一跳,直到他听到承钰清越的声音在说:“许是太子殿下还没看到你的能力,路遥知马力,等时日一久,你有了政绩,自有皇帝陛下重视。”
是了,太子也只是太子,当今天下做主的人还是皇上啊!
不过虽然得了承钰的提醒,但他忽然意识到不应该对她说这些。朝堂风云变幻,岂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承受的,多说无益。他转了话题,道:“今天可生了什么新奇事?说来听听。”
她顿了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和玉武哥哥待在一起,虽说还有别的表姊妹在,但他不喜欢,要再让他知道今天还骑了马摘了花,他肯定会不高兴。
忽然有些后悔早上跟着琴儿她们去了,最后她决定避过今早的事不提,不过今天倒的确有一件事值得说一说。
“下午二舅母和三舅母从相元寺回来,三舅母身子不舒服,让大夫来看过才知道她又有喜了。外祖母很高兴,敏哥儿还吵着要三舅母抱,但现在三舅母可不敢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