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和崔婧文筹办宴席,顾若全然不知,第二日一早便就出了府。
她惦记着白世英,便直接去了石工巷。
巷子里还和以前一样,院门开着她直接进去,白世英正站在院中晾晒药草,听到声音回头过来,便微微笑了起来:“你来了。”
“白姐姐。”顾若离微微行了礼。
白世英放了手中的活,立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她含笑道:“看来,腿是真的好了。”
“是,你给的药膏很好用。”顾若离很认真的点头,“比太医院给的都好用。”
白世英轻笑,正要说话,厨房里跑出来一个孩子,喊着道:“白姐姐,还要不要添柴?”他说着一顿,看到了顾若离,顿时跑了过来,小小的身体站的笔直,朝顾若离行礼,“霍姐姐。”
“是梁欢啊。”顾若离蹲身看着他,他比半个月前胖了一些,一双眼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人也精神了许多,“你在这里帮忙吗,身体好些了没有,蘑菇钉没伤着你吧。”
“没有。”梁欢有些尴尬,压着声音道,“我娘还不知道。”
顾若离点头:“我不会说。”又道,“你在这里,那你娘呢,病好了吗,有没有买好吃的回去给她补一补。”
说起自己的娘,梁欢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的点着头:“我娘不咳嗽了,就连睡觉都不咳,霍姐姐你太厉害了。”又道,“我娘一直惦记着你,说如果见到你,一定要给你磕头,感谢你救命之恩。”话落,就要跪下来。
“不用。”顾若离拉着他,“我也是举手之劳,你要是磕头,我心里可就内疚了。”
梁欢不依,推开顾若离还是跪了下来,咚咚的磕头,又昂着头道:“这是欠的情,我一定要还,至于恩,将来你们有需要我梁欢的地方,我一定全力帮你们。”
就像个大人似的,满脸认真的做着承诺。
“起来吧。”白世英将梁欢拉起来,“没人不让你报恩,只是能力未到,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大话的嫌疑。”
梁欢点着头,又小心的看了眼顾若离,垂了眼睛:“我知道了。”
白世英和顾若离对视一眼,两人微微笑了起来,顾若离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梁欢识字吗?上学管没有?”
“我识字的。”梁欢点头,一脸的认真,“我娘每天都交我识字的,我现在都能自己看书了呢。”
难怪上次去时,他家的桌子是用书垫脚的,原来梁欢的母亲还识字。
“我娘说,我爹是秀才老爷,可有学问了。”梁欢说起自己的父亲,一脸的骄傲,“我以后也要像我爹那样,做秀才老爷,让我娘高兴。”
“真厉害。”顾若离笑着道,“那我们可就等着你做秀才老爷了。”
梁欢保证的点着头。
顾若离轻笑,白世英道“去坐会儿,总不能一直站着说话吧。”
“好。”顾若离应了,便走到院中的竹藤编的椅子上坐下,随即楞了楞:“好似不是我上次坐的那把,你的椅子换了?”她说着,打量着院中,“怎么好些东西都换了?”
白世英凝眉没有说话。
“戴家的人来砸的。”梁欢回道,“他们来找你没有找到,就找白姐姐麻烦,还说让白姐姐把你交出来,否则以后每隔初一十五都来一次。”
戴家的人?顾若离眉头紧紧出了起来,没有想到戴家的人居然为了找她,砸了白世英的家。
“对不起。”顾若离看着白世英满面的歉意,“你没伤着吧?”
白世英含笑道:“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心胸狭隘罢了。”又道,“那天你要是不去,张婶子和二娃说不定真的被送去官府了。”
顾若离皱着眉,想到戴氏百草堂,心头不痛快。
“白姐姐,我有事想和你商量。”顾若离看着白世英道,“医馆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想……”
白世英认真听着,问道:“是不是缺银子?”
“不是。”顾若离道,“我想等医馆开张后,能不能请你帮我制药,一些药膏或者药丸由你来供,行不行。”
药丸不难做,可是要做的好却很考校制药的功力,白世英的技艺在给她那瓶药膏上已经体现了。
“价格的话,就按市面价,您看行吗。”
白世英听着淡淡一笑,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供药便算了,往后你需要我做的药丸便直接来拿,我不做生意,也不是药师。”
“可你是啊。”顾若离奇怪的看着她,白世英明明很喜欢制药,可是却又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喜好很自卑,似乎很不愿意承认,上不得台面一般。
“你说笑了。”白世英道,“我们女子,本该安分守己,如我这样已经是世人所难容的。所以,我虽喜爱,却不愿以此为生。”
她是觉得这是贱业,所以不愿意从事吗。
“知道了。”顾若离不想劝她,如白世英这样的能力,如果她真有这样的打算,也不会圈在这样的地方,一直默默无闻了,“等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可不能哪日突然去给别家医馆供药,到时候我可要生气的。”
白世英掩面而笑,起身去了房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本书出来递给她:“这本书送给你,摆在我这里也不过是摆设。”
“这本书我不能要。”顾若离摆着手,“它是孤本,我不能要的。”
白世英执意给她,顾若离笑着道:“要不然你让我誊一本吧,原本还是留在你这里,也当你送我了。”
“真是固执。”白世英颔,指了指里面,“也不着急,等你空闲了就来。”
顾若离颔,正要说话,张丙中从外头跑了进来:“师父,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顾若离回头看他,见他跑的一头的汗,便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崔家的公子找人去家里闹事了。”张丙中道,“扬言要卸了霍繁篓的两条腿,你快去看看。”
顾若离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和白世英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便和张丙中往外走,白世英跟在后面交代道,“你小心些,不行的话就去报官。”
顾若离应是,和张丙中出了门。
张丙中边走边道:“……突然就带着人冲进家里,将我的药系数倒了不说,还到处找霍繁篓。”他抹了脑袋上的汗,“幸好他不在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多人,他和霍繁篓双拳难敌四手啊。
顾若离气的不行,他们在家里不敢动手,就到外面找她的朋友麻烦。
“你现在去三里胡同。”顾若离停下来吩咐张丙中,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既然大家撕破脸,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你自己小心,别和他们真动手,我一会儿就回来。”张丙中应了,朝三里胡同跑去。
顾若离一个人回去,一进门她一眼就看到大喇喇坐在院子里的崔岩,他身后站在六个小厮,两个是他的常随,其余四个很面生,不像是府里的人。
“你居然来了。”崔岩坐着没动,挑着眉看她,“怎么着,想替你朋友打抱不平?”
顾若离走过去,抄起被他们丢着的一条扁担,往地上一杵,冷冷的看着崔岩,道:“想报仇?冲我来。”
崔岩一愣站了起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脑子没坏吧,谁打断语儿的腿,我就打断他的腿,我找你作甚,给我滚一边去。”
“是吗。”顾若离挑眉,看着他,“等你打断我朋友的腿,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敲断你的腿?”
崔岩一怔,嗤笑道:“那你就来试试。”
顾若离挑衅的看着他。
两方对峙起来,崔岩的小厮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少爷,毕竟是三小姐,若是闹出去不好看。更何况,三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就算今天我们占了便宜,可您和自己妹子打架,怎么样都不光彩。”
崔岩当然知道,要不然他就不会站着不动,和顾若离斗嘴皮子。
他针对的是霍繁篓。
“不和你废话。”崔岩重新坐了下来,觑着顾若离,“你把霍繁篓找回来,让我卸了他的腿,替语儿出口气,咱们的帐就两清。”
顾若离冷笑:“你好大的口气,我要不呢。”
“那我就等。”崔岩喝道,“除非他永远都不回来。”
顾若离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爆喝,崔岩抬头去看。
就看到崔延庭大步走了进来,一张脸阴冷的几乎能结冰。
“父……父亲。”崔岩瑟缩了一下,“您怎么来了。”
顾若离让开,抓着扁担和崔延庭象征性的福了福,站在一边,
崔延庭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走到崔岩前面,抬手就是一巴掌:“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
“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崔岩的脸气的瞬间腾红,他捂着脸怒道,“你凭什么打我,你不给语儿讨公道,难道不兴我报仇。”
崔延庭指着他,牙关紧咬,要不是他闹这事,他也不会被顾若离从三里胡同找回来。
他养外室的事情,一旦被方朝阳知道。
后果不堪设想。
“还不快回去。”崔延庭怒目圆瞪,骇的崔岩都愣了愣,他从来没有见过崔延庭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心里打怵。
崔岩的小厮扯着他往外走:“少爷,走吧。”
“好,你就护着她吧。”纵然心里害怕,可崔岩还是顶了嘴,不吐不快,“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是崔家的长房嫡子,是将来要继承爵位的,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后悔。
崔岩甩袖大步而去。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若离和崔延庭站在院中,张丙中站在门边,手里攥着木棍,生怕一会儿崔延庭疯会伤害顾若离。
“娇娇以后没事不要出来乱走动。”崔延庭打量着顾若离,“你该和你姐姐学学规矩,女孩子家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顾若离垂着头应是,一句不提外室的事情。
“这就好。”崔延庭直皱眉,又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你母亲,她性子急,知道了不定会怎么样,我们毕竟是一家人,闹出来大家都不好看。”
不要告诉方朝阳,是不要说崔岩来闹事,还是不要说他外室的事呢?
“是。”顾若离乖巧的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崔延庭很惊讶的看着她,原本她以为顾若离是单纯乖巧的,可是一个单纯乖巧的孩子,是不可能让人去打断自己妹妹的腿,所以他觉得顾若离的性格,远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
“这样才乖。”崔延庭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你大哥和妹妹那边我会去说,往后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都不准再提。”
“就怕大哥还生气,回来找我朋友的麻烦。”顾若离叹了口气,看着崔延庭,“伯爷能保证?”
崔延庭颔:“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你尽管放心。”话落,负着手道,“我也正要回去,你和我一起吧。”
顾若离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事,伯爷先回去吧,我办完事就回。”
崔延庭点点头,负手跺着步子出了院门。
“真够可以的。”张丙中见他走了,竖着大拇指过来,“这位伯爷可真是不简单。”
把顾若离当成小孩子,唬一唬,吓一吓就从容的走了。
这么大的事情,他就这么确定顾若离不敢告诉方朝阳?!
“他没错。”顾若离无奈的笑道,“我确实不会说,只要他能管住崔岩以后不来找你们的麻烦即可。”
张丙中愕然,想想却也觉得有道理,这种事,有时候不说比说要好。
“这是怎么了。”霍繁篓从外面进来,奇怪的看着院子里倒了一地的药材,“你们两个打架了?”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要报仇也好歹遮个脸,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你看怎么办吧。”
“崔茂燊?”霍繁篓眉头微拧,看向顾若离,“他带人来的?”
顾若离点头。
“有点尿性啊。”霍繁篓冷笑一声,踢了踢地上的三七,“此仇,爷必报。”
“霍繁篓。”顾若离也生了气,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们没有自保的能力。今天要是你在家,保不齐就真的吃亏了。”她坐了下来,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吃炮仗了啊。”霍繁篓笑嘻嘻的坐过去,挤着她,“开个玩笑,我又不是斗势的人。”
顾若离没理他。
“顾三。”霍繁篓揽着她的肩膀,“医馆今儿就弄好了啊,一会儿你去看看,咱们挑个黄道吉日就开业了。”
顾若离一怔,看着他:“这么快?”
“那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他笑嘻嘻的道,“现在唯一缺的就是大夫了,恐怕一开始你得自己撑些日子,等有些名堂了,就会有大夫来。”
顾若离心里终于舒服了些,她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要不然就后天吧,二十六,再迟点大家就要忙新年的事了。”
“成啊,你是东家,听你的。”霍繁篓笑着点头,“咱们暂时只看病不卖药。”
找不到合适的药铺,就暂时只能这样了。
三个人将刚才的一幕揭了过去,说起以后医馆分工的事情,顾若离直到天黑才回去。
“郡主好像有些不舒服。”一进门,雪盏就急着她道,“你今天走了以后郡主就歇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顾若离楞了楞,去了正院,秋香和秋云守在门口,见着她压着声音道:“郡主在休息,伯爷陪着她呢。”
“请大夫了吗,怎么说?”顾若离听说崔延庭在,她就不方便进去了,秋香回道,“说是风寒,估摸着昨儿在后院吹着风了。”
昨天是挺冷的,方朝阳在那边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
“吃药了吗?”顾若离听到房里的说话声,看来是醒的,秋香点头,“吃过了,听声音似乎好一些了。”
她就没有再问,转身下了台阶,就听到房里方朝阳咳嗽了一声:“娇娇回来了?进来吧。”
“是!”顾若离原地转身又重上去,秋香笑着打了帘子,房间里很暗,墙角点着一盏灯,崔延庭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碗清粥,语气温柔的哄着方朝阳,“再吃一口,你今儿一天没吃东西。”
方朝阳厌恶的摆着手:“你出去吧,我和娇娇说几句话。”
崔延庭放了碗,笑着道:“行,行,可你要记得吃饭。”话落,和颜悦色的和顾若离道,“记得哄着她再吃点饭。”
顾若离点头应是。
崔延庭出了门。
顾若离看着方朝阳,她披散着头,面色有些潮红,但精神还不错。
“坐吧。”方朝阳指了指杌子,问道,“去找你的朋友了?”
顾若离点头。
“你的朋友在做什么?”方朝阳扬眉,“若闲着无事,便让他跟着伯爷后面吧,若是他聪明,也能得一份前程。”
让霍繁篓跟着崔延庭啊,顾若离立刻摇头:“他要在一家医馆做掌柜,志向也在此,不给您添麻烦了。”
方朝阳淡淡一笑:“算是我多事了。”
顾若离欲言又止,想了想道:“我给您号脉吧。”
“你?”方朝阳莞尔,一副哄小孩子的表情,“行,让你试试。”
顾若离就笑着搭了脉,过了一刻颔道:“是风寒,没什么大碍。多歇着就好了。”
她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不同,可在方朝阳眼中,却觉得好笑,她的女儿故作老成,学者顾解庆的样子说话行事,她不禁笑了起来,收了手道:“往后家里有人生病,就请顾大夫瞧了。”
顾若离看着她笑。
方朝阳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靠在床头望着她。
顾若离顿时尴尬起来,左右四顾,就端起杌子上崔延庭放下的粥递给她:“生病了要吃饭。”
方朝阳一愣,挑眉道:“可真是不容易,也能叫你贴心一分。”话落,自己接了碗,慢条斯理的拨弄着,却没有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