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所料没错,许氏是肯定要跟着柳尚义一块去鹤州的,柳老夫人也没想把她留下来,横在柳尚义眼前的就是几个姨娘和幼女的问题。
平姐儿早产出生,身子骨不如一般的孩子,如今也才两个多月,前去鹤州最快也要半个月,一路颠簸,这么小的孩子怕是受不住。
许氏想着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下午时柳尚义回来,她就把这意思给说了出来,“你这一路过去上任,时间肯定是赶的,带着她走不快,不如留在家里,这身子骨也折腾不起。”
“留在家里,她不能自己料理,你让谁照顾她。”柳尚义看着她反问,许氏轻拉着他坐下,柔声道,“照顾的人有丫鬟奶娘,娘那边不是养着煜哥儿他们,让平姐儿也住过去,有个照应。”
能自己开口要把才两个多月的亲闺女留下来,可见许氏对这孩子的不喜到了什么程度,一个肚皮落下的孩子,柳老夫人提出要养霖哥儿许氏便心急的担心会成真,而这个女儿,她还能主动提出来,一别三年她都舍得。
“你舍得?”柳尚义看着她意有所指,许氏遮掩情绪,脸上的神情尽是担忧,“我怎么会舍得,可我更担心这孩子生病,她才多大,如何受得住。”
听着有理有据,柳尚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半响,“娘那儿养两个孩子已经是多了,怎么可能再养平姐儿,三年一过孩子都与你生分了,还是带在身边的好。”
许氏笑容微滞,柳尚义似乎是早就打算好了,继而道,“我带着一些人马车前去先上任,你带着两个孩子走水路去,差半月的时间,那边我也能安排妥当,至于这几个姨娘,胡姨娘留在家里,其余的你看着办。”
这下许氏脸上的笑可维持不住了,“已经安排好了一块去,胡姨娘不跟着去?”
柳尚义还有事情要忙,起身走到门口,语气里这意思明显不过,“一路颠簸,她这身孕也受不了,不如安心在家待产,若是你这当家主母怜她,等孩子生了后再接她过去也罢。”
一路颠簸着才好,七个多月的身孕,半月的路途谁知会出什么状况。
早前她有身孕,去年年底又生了这么多事,她措手不及才没空去管胡姨娘,离了这国公府,去鹤州之后谁还能看的着顾的着,不都是她说了算,可她的这些算计,愣是被柳尚义这一句话给打乱了。
许氏揪着手中的帕子,脸上的神情阴晴转变,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胡姨娘安安稳稳生下这孩子?
半响,许氏开口,“珍儿,替我去把方妈妈找来。”...
一月十五是元宵,仪都城的灯会举办的热闹,柳青芜他们都还小,不能出去游灯会,沉香院里,翠屏他们就替小姐少爷扎了好些花灯,院子里立起两排架子,花灯吊的低低的,上面贴着最简单的灯谜,供小姐少爷们玩。
关了几天的柳思旭终于得以放风,跟着柳思煜满院子的跑,他们识字没几个,猜灯谜是不可能了,总是问翠屏她们要东西吃。
到最后灯谜没猜几个,摆着的瓜果零食都让他们吃光了,兄弟俩坐在一块儿,柳思煜顽劣,柳思旭缺心眼,身后跟着的丫鬟们气喘吁吁,顾的真心累。
柳青芜站在走廊边上,不远处看两排花灯也别有一番景致,点了烛的灯火映衬出花灯的罩子,在地上投下一个一个五彩的颜色,柳青妍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让丫鬟刚刚取来的诗集,站在柳青芜身边,看她注意的视线,开口道,“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二妹真是好文采。”柳青芜回头笑道,柳青妍神情里有一抹骄傲,拿着手中的诗集,“都是我爹教我的。”
在诗文造诣上,柳家三子中柳尚白算是最高的,柳青妍随他,三四岁的时候就能朗朗上口诗句。
“大姐,祖母是不是准备要给你请夫子教书习字了。”柳青妍忽而又道,听起来好像不太在意,但实际上她心里对这事看重的很。
柳青妍好学,柳尚白平日里公务繁忙,能教导的时间有限,她想让娘给她请个夫子,何氏的意思是等柳家给儿子请夫子时女儿一块听着便是,女子又不应试,要这么多的文采干什么。
柳青妍那边下不了功夫,偶尔听闻老夫人这边要给大姐请个夫子来教书习字,于是便压不住这心思,问出了口。
柳青芜自然是知道这个二妹有多好学,看她神情里有些紧张的模样笑道,“是啊,请的是女师傅,除了教书之外还要教导女德,祖母还请了教女绣的师傅,到时候二妹与我可有的学了。”
听她这么说,柳青妍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扬,有些迫不及待,“什么时候过来呢。”
“元宵后再过些天就来了,二妹你如此好学,到时可别赶我太前面。”柳青芜揶揄她,柳青妍微红了脸,倒也不客气,“那大姐可别太偷懒,否则我才不等你。”
这边院子里柳思煜终于玩累了,大冷的天跑出了一身的汗,翠屏往他脖子后一摸,一手的汗,吩咐碧水轩的丫鬟把四少爷抱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抱起柳思煜进了东厢房。
柳青妍也跟着弟弟一块回去了,丫鬟们开始收拾院子里的花灯,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烟火声,十五元宵后,这年算是真的过完了...
十七一早柳尚义就要出去鹤州,十六晚上,他在沉香院这边留到很晚才回去,恳请柳老夫人照看一些留着没跟去的胡姨娘,另外的,他还和柳青芜聊了好一会儿时间。
父女俩从没有这样坐下来说过话,但这一去三年,期间也不会有时间过来,柳尚义总是要交代些什么。
“如今家里你是最年长的,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给你祖母分分忧。”柳尚义的开场白便是这样的嘱咐,这和平日里见面,拜年时的话差不多意思,要听话,不要惹事,你是姐姐要懂事,照顾好家里小的。
柳青芜认真的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弟弟,会尽所能给祖母分忧。”
柳尚义看着她这乖巧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抬了抬手,最终也没摸她的头,而是放在了自己腿上,不甚滋味道,“你最懂事了。”
柳青芜神情闪了闪,一时间还没缓过来这是夸奖还是何意思,柳尚义已经交代到别的地方去,“罄竹院那边胡姨娘若是生了孩子,你为长姐,应当和思煜一样一视同仁。”
不知父亲这话的背后意思,柳青芜还是点点头,“您放心,女儿会视他作自己的弟弟妹妹。”
听闻她这么回答,柳尚义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看着她人小却格外懂事成熟的模样,柳尚义心头里有什么在猛的滋长。
半响,柳尚义觉得自己开口的艰难,“你,有什么话要对爹说的。”
柳青芜一怔,完全没有预料到父亲会这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僵在了那里,脸上的神情更严肃了。
柳尚义看着她,眼底里有些期待,等了一会儿柳青芜还是抿着嘴什么都没说,柳尚义失望的转过了视线,声音低低的,“好了,你早点休息。”
柳尚义起身,柳青芜倏地抬起头,诚心诚意道,“您去了鹤州,要注意身子,祖母说那里湿气沉,您的骨痛别犯了。”
柳尚义已经到了门口这边的腿脚硬生生的拔住,他转过头来,柳青芜已经低下头去看别处,柳尚义眼底微闪,低哑了一声好,心里头犹如巨石顶他,顶的他万分的难受。
就像当初前去请安时说的那样,柳青芜这句话的语气像是为了搪塞他,可她却记得他有骨痛,就这么一句话,柳尚义听出太多的滋味。
出了沉香院柳尚义往回走,远远的看到三弟柳尚白带着女儿过了花园口朝着碧水轩的方向走去,柳尚义的视线落在了三弟牵着侄女的手上,大手拉着小手,还笑着轻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刚一直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他期待长女会对他撒娇,冲他脾气,要求他给予什么,可他和女儿之间,早已经有了裂痕,然而等他回过神来,这裂痕却是无法修复,来不及了。
柳尚义杵在那儿良久,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牵着青芜的手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一早,姐弟俩起了大早,要送柳尚义出门。
柳青芜牵着柳思煜站在台阶上,身后是七个多月身孕的胡姨娘,许氏带着霖哥儿和平姐儿上了马车,柳尚义在前面,一行人分两路前去,先要送许氏她们出了仪都去大码头坐船。
一切就绪就等上了马车出,柳尚义走了过来,到了姐弟两个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要听你们祖母的话。”
柳思煜抿着嘴捱在姐姐身旁,马车内的许氏掀开帘子看着他们,柳尚义视线落到女儿身上,嘴唇微动,柳青芜先开了口,“父亲您一路平安。”
柳青芜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恭敬而疏远的隔绝了柳尚义想做的举动,等着这一行马车远去,到大门口这儿都看不见了,柳思煜转过身看姐姐,“以后是不是见不到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