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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从清晨到黄昏,赵县丞带着两名捕快枯等在外头,片刻不敢走开,就怕下头忽然生了什么突然状况,连午饭都是洛河村的人做好了送过来的。

此地一眼望去,全是萋萋野草,残垣断瓦,就是没有一处遮蔽的地方,虽然日头不大,可晒久了也是头晕眼花,赵县丞早就习惯了出入有随从,起居有伺候的日子,现在在这荒郊野外待了一天,实在有些受不了。

可受不了了也要受,他跟何县令不一样,眼看着好不容易搭上京城来的钦差,正巴不得做得更好一点,给钦差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以后仕途也更平坦一些。

要说他这个人虽然功利心很强,办事能力却比何县令强上许多,否则唐泛也不会让他跟进跟出,还让他留守在这里。

不过一天下来,等候在外面的三个人不由有些焦虑了。

“大人,您瞧这都快天黑了,他们下去的时候可没带多少干粮的,会不会……”汤捕快忍不住道。

赵县丞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等会儿被钦差大人听到,看你怎么办!”

汤捕快立马捂住嘴巴,噤声了。

狄捕快凑过来道:“大人,咱们这么等下去也不是法子,要不让人下去瞧瞧,真要有个万一,也好接应!”

赵县丞点点头:“老汤你瞧瞧,人家老狄说话水平就是比你高,好好学着点!”

没等狄捕快对汤捕快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赵县丞又道:“现在还有谁敢下去,要不老狄你下去看看?”

狄捕快瞬间垮了脸:“大人,不带这么坑人的!”

那下头现在已经成了炼狱修罗场一般的地方,没看钦差那么多人到现在都没出来,谁还敢下去啊,估计给一筐金子都要掂量掂量!

赵县丞呸了一声:“不敢就闭嘴,都少在这里瞎嚷嚷!老汤,你现在回县城去,给县尊禀报一声,咱们确实也不能这么等下去,万一他们要真没出来,咱们就得背黑锅了……”

他话还没说完,地面忽然微微震颤起来,虽然不至于站立不稳,但赵县丞他们都感觉到屁股底下嗡嗡颤动,持续不断的巨响从那个盗洞入口传了出来。

赵县丞三个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要一想到唐泛他们还留在下面,赵县丞三人就坐不住了!

狄捕快结结巴巴:“该,该不会是下面坍塌了罢……”

汤捕快哭丧着脸:“怎么办啊大人!”

赵县丞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不要慌!……”

汤捕快惊叫起来:“手!一只手!”

狄捕快则赶紧扑过去,紧紧攥住那只突然从盗洞里伸出来的手。

汤捕快和赵县丞也反应过来了,三人合力,使劲将那个人给拽了上来。

一张布满尘土的脸出现在三人面前,赵县丞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这好像是一名叫严礼的锦衣卫。

没等他问,严礼就已经焦急地吼了起来:“快去叫人过来帮忙,下面倒塌了!”

赵县丞连忙问:“那唐大人他们呢?”

严礼:“在下面!他们全都在下面!我奉命守着入口才逃出来的!”

赵县丞一听,都快魂飞魄散了,要是钦差折在下面,那他别说升官财刷好感,估计连乌纱帽都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几人赶忙分头赶到县城和洛河村去搬救兵,洛河村民们倒是来得快,只是几个胆大的刚刚爬下去,就听见里头传来的轰隆巨响,吓得又赶紧爬了出来。

当何县令和程文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村民们从盗洞里爬起来,告诉他下面应该无人生还的消息。

严礼当场就懵了,他不信那个邪,一手抢过村民带来的铁锹,非要亲自再下去一回。

赵县丞也咬牙带着人陪他下去,结果一个时辰后,几人铁青着脸重新上来。

何县令连忙抢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

赵县丞摇摇头:“地宫上层也已经坍塌了大半,往下走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堵死,根本下不去!”

何县令脸都白了,那怎么办啊,难道真要上报朝廷,说钦差死在这里?

众人全都惶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汤捕快出主意道:“唐大人不是说过那河里还有一个入口,连着帝陵么,要不从那里进去找找?”

狄捕快摇头,小声道:“你知道那入口在哪儿吗,洛河的水又急,这下去之后能不能上来都是两说!”

严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盗洞嚎哭:“大人啊!属下对不住你们啊!”

何县令被他弄得也想哭了,他摸了摸自己脑袋上那顶官帽,心想乌纱帽啊乌纱帽,也不知道我还能戴着你几天呢!

赵县丞更想哭:老子在这白耗一天是为啥呢,要是钦差出事,他不还得陪县令连坐啊!

“都在干嘛,号丧呢?”

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过来,何县令等人倒也罢了,这声音对于严礼来说却是熟悉无比的天籁之音。

他的哭声生生顿住,猛地回头,便看见庞齐一个人拖着把绣春刀走过来,身上的服饰脏得都快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满脸尽是血污,累得像条死狗。

“老庞!”严礼跳了起来,直接扑过去,将人猛地抱住。

左捏右捏,好像真不是在做梦啊!

“你没死?!”

瞧瞧这话问得,庞齐翻了个白眼,说都懒得与他说,直接就对何县令他们道:“赶紧带上人,到坞罗河与洛河交界边上的那个荒村,唐大人、镇抚使,还有弟兄们都在那儿!”

众人一听都是大喜过望,原本以为要丢官获罪,一个个都如丧考批,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还有这种展!

何县令赶紧问:“唐大人他们没事罢?”

庞齐朝他一吼:“还不快去,你在这里跟我啰嗦个屁啊!”

何县令被骂得屁滚尿流,赶紧带上人一溜烟往那里赶。

总算结束了!

庞齐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坐倒在地上,人往严礼身上一歪,昏了过去。

——————

巩侯墓被彻底炸毁,连带那两头镇墓兽也彻底被压死在里面,李漫等人本是为了将唐泛他们引进去,让他们与镇墓兽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则带着宝藏逃之夭夭,没想到自作孽,不可活,他在京城时从唐泛手中逃开,最后仍旧在千里之外的河南间接死于唐泛之手。

经过小荒村的浴血一战,唐泛他们擒获了不少白莲教徒,但收获最大的还是作为李漫姘头的陈氏,当她被何县令他们从小荒村里带出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没穿整齐,还是那一身从床上被揪下来的打扮,楚楚可怜,瑟瑟抖,惹得不少男人火辣辣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连何县令都看了她好几回。

不过没有唐泛话,没有人敢和她搭话,这可是要直接押解进京的钦命要犯,也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陈氏在白莲教里地位不低,从她身上必然可以挖掘出更多的内情。

从巩侯墓里转移出来的财物,被陈氏藏在了那屋子里的米缸里面,上面覆上厚厚一层糙米,很快被唐泛他们找了出来。

将这些财物清点上缴之前,唐泛从其中拿出十分之一,私下分赏给庞齐等锦衣卫。

在官场上混久了,他很明白一个道理:你自己要恪守原则,那没问题,但你不能逼着别人也跟你一样那么做。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要是唐泛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那充其量只能当个孤臣,而不会有得力的下属。

为了这次的行动,一干锦衣卫几乎是豁出命去,不说庞齐他们这些受了伤的,还有四名锦衣卫葬身在下面。虽说人在江湖混,难免不挨刀,像他们这种职务就要随时做好拿命去换的心理准备,但人命关天,而朝廷的抚恤肯定不会太厚,这些奖赏,自然是他们应得的。

作为领导,唐泛自然要为他们考虑周全,不过他也再三嘱咐了,拿了就拿了,不能往外说,不然好处保不住,反倒还会落罪。

财不露白的道理人人都懂,庞齐他们自然是指天誓日地答应下来,对唐泛更是感激几分,要知道这年头能真心为下属打算的上司很少,许多文官端着架子,不愿与锦衣卫这些人走得太近,就怕掉了身价。唐泛这样的人,不说凤毛麟角,但也着实不多见的。

至于钱三儿的归属,唐泛也帮他考虑好了,这小子在墓中表现不错,人也不坏,最重要的是够机灵,所以唐泛向隋州说了一声,征得他的同意,准备将钱三儿带回京,若是考核合格,便让他成为北镇抚司一员,若是不合格,就丢顺天府去,虽然唐泛已经离开顺天府了,但这点面子还是够用的。

钱三儿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晕了,对着唐泛再三叩谢,又在他后面跟进跟出,瞧那样子,恐怕是恨不得黏在唐泛身后当条尾巴了。

地宫坍塌,宋陵损毁,这对当地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唏嘘不已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他们依旧很高兴,因为那两头镇墓兽也随之被压死在里面,村民再也没有听到那个诡异的哭声,也再也不会有人经过河边的时候被拖下去,自然人人欢喜,额手称庆,又对唐泛一行人感激涕零,直称为救命恩人,要为他们立长生牌位。

但对于刘家来说,这却又是另外一个噩耗。老村长死了,长子刘大牛也被证明早就死了,连尸体都不知所踪,之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刘村长是白莲教妖徒李漫假扮的。

刘家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顿时一片愁云惨雾。

不管如何,老村长的死都与巩侯墓有关,要不是他为了村子的安宁,亲自下去查看,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所以唐泛嘱咐何县令要好生安抚刘家,以及那些同样受了波及,有家人伤亡的村民。

此行不仅剿灭了为祸地方的妖兽,而且一举将白莲教的河南分坛连根拔起,像李漫这样在教中担任重要职位的人物,也都死了,更不必说他们还杀了一干堂主,抓住陈氏,缴获白莲教徒苦心搬运出来的巩侯墓宝藏,无论怎么看都是大功一件。

但对其他人而言或许如此,对唐泛而言,却有一道阴影笼罩在他头上。

那就是尹元化的死。

之前在巩侯墓中,唐泛刚救了尹元化一命,转眼却被他推出去当挡箭牌,要不是隋州及时出手,当时死的就应该是唐泛了。

在那之后,尹元化看见镇墓兽离开了大殿门口,自以为有了生路,不顾一切跑出去,谁知道外面却还有一头镇墓兽,结果自投罗网,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可以说完完全全是死不足惜。

但别人不这么看啊,不说别的,尹元化的死讯传到京城,他那位老师梁侍郎,就第一个要找唐泛算账。

你说尹元化是被镇墓兽咬死的,谁信?证据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为了排除异己,故意将他留在里面?反正锦衣卫与你相好,自然会听从你的命令,杀人灭口,就是这么简单!

都不必等梁侍郎开口,唐泛就已经帮他想好如何加给自己的罪行了。

他甚至可以预料,这次回京,其他人也许会因此获得嘉奖,唯有他自己不会,非但不会,很可能还会有罪名等着弹劾自己。

为了此事,唐泛特意将程文和田宣叫到跟前,对他们道:“回京之后,朝廷恐怕要追究尹元化之死,反正你们没有下墓,倒时候照直说便是。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你们不必担心会被连累。”

程文与田宣二人在知道尹元化死了的消息之后,确实有些惶恐不安。

唐泛作为钦差正使,若是要将责任推卸到两人身上,分摊自己的责任,也不是不可以的。到时候他只需要在奏疏上说程文与田宣怂恿尹元化下墓之类的,程文他们就逃不过罪责,反正他们俩只是普通的刑部司员,连品级都没有,实乃充当炮灰的最佳人选。

但他们没想到唐泛不仅不打算这么做,反而跟他们说责任由自己一力承担。

在官场上待久了,许多人难免会将自己裹得紧紧,生怕行差踏错,更不敢随便出头,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付出,自然就有回报,不是人人都只想着勾心斗角,铲除异己的。

程文感动之余,对唐泛道:“大人,属下虽然位卑言轻,但此行既然一起出来,想必作证的话,还是可信的,还请大人让属下一并具名上疏,证明尹员外郎的死确实是由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大人您!”

田宣也道:“是啊大人,梁侍郎早已看您不顺眼,回京之后必是要找您麻烦的,尹员外郎平日里就对您诸多不敬,有这种结局也是天注定,怨不得别人!属下也愿意一道上疏作证!”

唐泛没想到平日里明哲保身的两人竟然愿意站出来作证,心里很有些感动,但他仍然摇摇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程文和田宣见唐泛心意已决,只好按下不提,心想再不济,唐大人在部里还有张尚书撑腰呢,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刚离开京城不久,尚书张蓥就被调离北京刑部,到南京刑部当刑部尚书去了。

南京是个什么地方,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说好听了就是陪都,平调之后级别不变,实际上就是去养老,空拿俸禄不干事的,听起来很好,实际上没有半分实权,尤其还是刑部这种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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