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并不太懂:“好吧。我听提提阿姨说,你现在有进步了是吗?”
梁水在那头似乎无奈又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她啊!还行吧,没她说的那么夸张。”
苏起在自己的小床上打了个滚,这头传来爸爸妈妈切菜洗菜的声响,那头是伙伴们打雪仗的笑闹声。而她的手心里是水砸清润的嗓音。
她的小房间和电话里安安静静,雪光天色映在花纹玻璃上,朦胧安逸。
苏起说:“你要每天开心哦,开心就好。”
梁水有几秒没说话。
苏起歪头:“水砸?”
梁水说:“大家都在吗?”
苏起说:“都在呢。要是你回来就好了。我想你回来的。”她说到这儿,声音低下去,有点儿难过。
梁水说:“那你许愿吧。”
苏起纳闷:“许愿就能灵了吗?”正要再说什么,程英英唤:“七七,拿手机过来我给外婆打个电话。”
苏起吓一跳,小声:“我挂啦。”
梁水声音也低:“好。”
“水砸新年快乐。”
“嗯。”
苏起挂了电话,删了记录,把手机还给程英英。
程英英奇怪:“怎么烫烫的?”
苏起:“我屁股坐上头坐了好久才现。”
程英英:“难怪臭臭的。”
苏起:“你胡说!”
除夕白天就在一整天的孩子玩闹和大人做饭,以及CCVTV—1全国各地过大年的背景音中过去了。
路家和李家的亲戚兄弟姊妹多,不到中午各路叔伯都来了。巷子里热闹非凡。
苏家两个叔伯在外地,只有一家四口团年。沈卉兰跟林家人关系不好,也自家过年。两家一合计,加上康提,八个人一起团年了。
饭桌上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面对满桌的佳肴,孩子们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就溜去看春节晚会了。
大人们仍在饭桌上喝酒吃菜,话家常。
苏起看晚会看到一半,没兴趣了,去找李枫然和路子灏。他们那边也是孩子们在看电视,大人们仍在桌上喝酒。年夜饭不吃个三四小时是散不了场的。
几人一商量,找康提要了钥匙,又跑去梁水的阁楼上玩大富翁去了。
苏起拿塑料袋拎了两大包零食,对李枫然说:“吃我的。”
李枫然:“好。”乖乖拿了一袋旺仔小馒头。
上了楼,苏起看到那一帘千纸鹤仍挂在门上。不知不觉,好像已是两三年前的夏天。到如今,纸鹤都有些褪色了。
秘密仍在。
她推门进去,梁水的房间很久没人住了,迎面一股潮湿的木香,但衣柜书桌床单依然干净整洁。可见康提忙成那样,也时常打扫。
苏起进去放下塑料袋,笑道:“以后这里或许会变成梁水故居。哈哈。”
林声说:“水子要成了冠军,记者一定会来采访他住的地方。”
苏起环顾四周,二十多平米的阁楼,对南江巷这群房间只有几平米的孩子们来说,简直是豪宅。记得她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进梁水的房间,看到崭新的闪着原木色油漆光芒的大衣柜,大书桌,大木床,床头柜,五斗柜,电视机柜还有大沙时,她觉得这是她见过最
好的房间。他的阁楼前后都有窗户,一头看南江巷的红瓦,一头看堤坝背面的青草坡。夏天两头木窗打开,穿堂风吹得衣衫鼓鼓囊囊,比电风扇都清爽。
如今时光荏苒,十多年就轻飘飘地过去了。曾经墙上贴的儿童拼音表整体认读音节表早被科比林俊杰周杰伦的海报覆盖,曾经崭新时髦的家具也掉了漆。但因漆掉干净了,露出里头实木的颜色,反而有另一种岁月
抚过的至简之美。
路子灏坐下来,叹了口气,说:“我想水子了。”
大家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然而,成长必将是个分别的过程。这个道理,他们比儿时明白。
孩子们玩了不知多久,快到深夜时,各家亲戚散去,大人们又到康提家集合,南江大分队的男人女人们再度摆上水果干果啤酒红酒卤菜小食,唱起了卡拉OK。
楼下的前奏一响起,苏起就无意识地跟着唱:“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水起又潮落。”
林声也哼起来:“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
玩游戏,听歌,吃零食,晚会小品当背景音。夜越来越深,窗外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楼下,程英英喊:“七七,叫大家下来,准备吃汤圆了!”
除夕零点前吃汤圆是南江巷家家户户的传统,寓意团团圆圆。
一串少年少女们奔下楼,爸爸们忙着清理餐桌茶几,妈妈们把热气腾腾的米酒汤圆端上桌。
一阵脚步声中,传来敲门声。
苏落耳朵最尖:“有人敲门。”
安静了一秒。
咚咚咚。
没听错。
“谁呀?”陈燕离得最近,拉开门,梁水一头的雪,黑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冻得通红,打招呼呼出一团热气:“燕子阿姨过年好。”
陈燕尖叫:“康提!看看谁回来了!”
整个屋子沸腾起来:“哎呀,水砸!”
“水砸回来了!”
“还端什么汤圆啊,快过来!”
“今天南江巷真团圆啦!”
康提循声从后屋过来,一见着梁水,眼圈霎时红了,上去就轻轻打了他一下:“也不说一声,还给我搞惊喜呢!”
梁水搂着他妈妈,摸了摸她的头,说:“临时请的假。”
程英英笑:“你妈妈刚才煮汤圆的时候想到你,还哭了呢。”
康提:“放屁,明明是烟熏的。”
“你居然哭?羞不羞?”梁水低头看着自己妈妈,毫不客气地鄙视她。气得康提又打了他一下。
林家民:“梁水是落的哪个机场啊?”
李援平:“火车票是……”
梁水一边应承着各位叔叔阿姨伙伴们的问候,一边目光不经意扫向苏起。
苏起站在餐桌边,微笑等着。
刚才梁水一进来她就冲过去喊了声:“水砸!”梁水刚回头看她,目光匆忙对上还来不及说话,林家民就拉着他问候,大人们都围着。苏起挤不进去,就退一边了。他今天穿了身红色的外套,里头是白色的高领毛衣,好看极了。也不知是半年未见,还是户外天气太冷,他的眼睛清亮清亮的,像被冰雪洗过一般,脸颊也被风吹得有些
冷冽,人似乎比半年前更清俊了,眉峰鼻梁的弧度更挺拔了。
苏起还在偷偷观察着,就见他跟人说着话,目光却移过来,看了她一眼,很轻的眼神,停留了足足三秒,才移开。
苏起被他那眼神看得心跳微乱,不自觉摸了摸脸,又赶紧扭头看了眼镜子,确定自己脸上没有饼干渣辣条油芝麻糊才松了口气。
一转头,程英英递了碗汤圆在她手里:“快吃,过会儿冷了。”又大声:“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啊!”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啊!”
大人们孩子们全捧着汤圆碗祝福,梁水刚放下行李,手里便塞了个碗。康提咂舌:“你看你手冻的,衣服穿少了!”
苏起瞥他的手,红彤彤的。
沈卉兰忙叫:“水子,来这儿烤火,赶紧来烤火。”
“诶。”梁水往沙那头走,经过苏起身边,低头说了句:“长高了?”
少年清沉的嗓音落在耳边,苏起心一磕,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还带着冰雪冷沁的气息。
她不自觉蹦了一下,说:“上次学校测身高,我已经170了你知道吗?而且我还能长。”
梁水站在沙和烤火架之间的夹缝里,冯秀英收了腿给他让位置,他端着碗汤圆,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淡笑:“那你加油。”
苏起喝了勺米酒汤,说:“路造又长了3厘米,他现在172了。”
梁水扭头看坐他旁边的路子灏:“不错啊。”
路子灏道:“对啊,穿个厚底的鞋就175了。”
李枫然:“里头再加个垫子就178了。”
梁水:“头再弄蓬一点,就180了。”
林声噗嗤呛到。众人笑成一团。
吃完汤圆,妈妈们收了碗去洗碗,男人们在餐桌上打起了牌。
苏起还坐在沙边的小板凳上剥橘子呢,梁水拍了拍沙,说:“过来啊。”
“哦。”苏起坐过去,梁水掀开烤火箱上的被子,苏起把脚伸进去烤火,梁水又拿了个靠枕给她垫背。
不知是许久不见,还是别的什么,她有些不自在,匆匆瞥他一眼,说:“你不是说不回来么?”
梁水低声:“你不是说想我回来么?”
苏起心里一咚,抬头看他。
他清黑的眼睛安静直视着她,她心乱如鹿撞,他静静看她半晌,忽得逞似的一笑:“逗你的,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机场了。”
“……”苏起一拳打在他手臂上,“又骗我!”
梁水笑起来,懒懒地歪进靠枕里,说:“七七,给我剥个橘子。”
苏起哼一声:“你自己又不是没长手。”
梁水正要说什么,路子灏拉了他一下,他又跟路子灏李枫然聊天去了。苏起拿起砂糖橘,给他剥了两个:“喏。”
梁水正跟李枫然说着话,随手接过橘子放嘴里,看都没看她,仿佛空气一般自然而然。
苏起心里莫名甜甜的。
没想沈卉兰见了,在一旁打趣:“七七,被我逮着了吧。只给水子剥橘子,枫然和子灏却没份儿,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还偏心啊。”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苏起脸霎时红得跟墙上的福字和中国结有一拼,她反应极快,忙道:“我又没长六只手,是不是要一个一个来?”说着飞快扒拉了两个砂糖橘,说,“这个是路造呢,风风的
还得等。”
大人们原本是打趣,自然就不闹她了。
她低头剥着橘子,心里头做鬼似的虚。梁水在一旁讲着话,故作无意地靠进靠枕,调整了下位置,边调整边名正言顺“无意”看了她几眼,女孩的脸红得快要滴血,连耳朵根都红了,红得……感觉摸上去应该是热
乎乎的软软的。
梁水心里没来由地热了一下。
其实刚才他一进屋就看见她了,她一身红毛衣,微微瞪着眼睛,惊喜又开心的样子。脸上褪了点儿婴儿肥,衬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大更亮了,闪闪的像星星一样。
周围有大人走来,梁水立刻移开眼神,假装靠垫已安置好,人也重新歪好了。
苏起给路子灏、李枫然、林声和苏落一人剥了两个砂糖橘,又见路子深淡淡瞥她一眼,便又给他也剥了两个砂糖橘。
她感叹自己成了一个剥橘子机器,便说:“都是你害得。”
一扭头,见梁水靠在几个大靠枕上,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少年仰着下巴,脖子修长白皙,喉结凸起,下颌的线条很是清隽。黑肆意颠倒散落,露出饱满的额头。那低垂的眼睫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苏起看着他的睡颜,心跟着莫名安静下去。
她坐了一会儿,想喝水,她小心掀开被子一角,把脚从烤火箱上放下来,穿上鞋准备起身。梁水猛地醒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起被扯回沙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也愣了一愣,立刻松了手,移开眼神去,尴尬地低头挠了挠头。
“做梦了吧?”苏起笑着,起身去拿水。走到厨房里,刚拿出两个塑料杯,却又无意识地握了握刚才被他抓过的手腕,脉搏砰砰跳动着,仿佛他手心的热度还留在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