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崔湜晃晃悠悠回到了府上。
上官婉儿一直没睡,见到崔湜回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用天生温柔带有磁性的语音问道:“崔郎,怎么喝成这样?”
“今日不是高兴嘛!”崔湜含混不清道。
上官婉儿边说边把崔湜搀扶到床榻前,然后给他脱了鞋子,让他躺下。
“宝儿都请谁了?”上官婉儿又问道。
“我,龙师兄,还有古师弟,就我们四人,没有外人!”
红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解酒汤,端进屋来,上官婉儿扶起崔湜道:“崔郎,快喝点儿,解解酒,睡一觉就好了。”
喝了解酒汤,上官婉儿再次扶崔湜躺好,给他按摩额头,随口问道:“宝儿说什么了,提起玉真郡主的事了吗?”
“没有,我们一直都在叙旧,宝儿可真叫能喝,他一直在给我们三人敬酒!”崔湜竖着大拇指道:“要知道,他中午才请阿史那献他们喝过酒,晚上竟然还能接着喝!”
上官婉儿摇头道:“他当然能喝了,不然你怎么会成这样?”
崔湜胡乱摆手道:“我没喝多。”
上官婉儿无奈地笑着道:“喝多的人从来不说自己喝多了,好了,好了,睡吧。”
片刻不到,崔湜便睡熟了。
看着床上崔湜俊朗的面容,上官婉儿陷入了沉思。
上官婉儿与崔湜之间的恋情,倍受世人诟病,毕竟她是中宗李显的昭容。可上官婉儿却从不在乎过那些流言蜚语,她只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崔湜的。
上官婉儿喜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境,那份从容与恬然自适,可遇而不可求。平平淡淡,相伴到老。自始至终,手相携,心相依。表面上风轻云淡,实质上情意绵长,没有负荷上太多的利益关系,纯粹。
崔湜便是上官婉儿的那另一半,上官婉儿说不出崔湜哪里好,但在上官婉儿心中,崔湜却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悄悄灭了烛火,轻声走出了卧房。
披着夜色,上官婉儿信步走着,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张宝儿为何没有任何举动,这不是他的风格,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一直以来,上官婉儿都在关注着张宝儿,这并不是因为崔湜与张宝儿是好友的缘故,而是因为她现在所处的环境。
李显虽然贵为天子,但他却无法掌握自己手中的权力,韦皇后与太平公主的角逐一刻也没有停息过。只要李显还做皇帝,上官婉儿自保是没有问题。可问题是李显的身体不好,说不定哪一天就驾崩了。到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各方势力有时联合,有时较量,变幻莫测。在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中,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上官婉儿并不是个怕死的人,但她却不能不为自己的母亲和崔湜着想。
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早年因替高宗起草将废武则天的诏书,被武后所杀,刚刚出生的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同被配没掖廷。郑氏出身名门,才学满腹,在掖廷为奴期间,仍不忘教导女儿读书,在母亲的精心培养下,上官婉儿熟读诗书,不仅能吟诗著文,而且明达吏事,聪敏异常。可以说,没有母亲的悉心教导,就没有上官婉儿的今天。如今,母亲年纪大了,若自己有个什么不测,母亲又怎么办呢?
还有崔湜,崔湜有才是不错,可是他不擅长于处理人际关系,这些年若不是上官婉儿维护着他,崔湜早就在朝中干不下去了。自己若有个什么意外,崔湜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基于这些原因,上官婉儿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靠山。
前几年,上官婉儿与韦皇后打得火热,韦皇后对上官婉儿也是非常信任。可是很快,眼光毒辣的上官婉儿就现,韦皇后成不了大器,与韦后绑在一起风险太大。
于是,上官婉儿开始有意远离韦后集团,迅速与太平公主结盟。
与韦皇后比起来,太平公主无论是智谋还是真实实力,都比她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上官婉儿坚信,韦皇后与太平公主之间,笑到最后的一定是太平公主。
按理说,找到这样一位靠山,上官婉儿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恰恰相反,她的忧虑更重了。在与太平公主的相处过程中,上官婉儿现太平公主手段过于毒辣,而且随时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与这样的人联盟,上官婉儿怎能放心。
太平公主与韦皇后不同,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结盟容易,可想退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这事一直让上官婉儿忐忑不已。直到张宝儿再次回到长安,上官婉儿才现了事情有了转机。
张宝儿没有显赫的身世,但却能游走于李显、太平公主与韦皇后之间,而且似乎他的实力不弱,再加上张宝儿的智谋也不是太平公主与韦皇后能比的。上官婉儿很想借助张宝儿的力量,为自己的将来再加一道保险。正因为如此,上官婉儿才会在第一时间让崔湜告知张宝儿吐蕃和亲一事。
从刚才崔湜的话中,上官婉儿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上官婉儿对张宝儿说不上了解,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李持盈和亲一事,张宝儿断然不会不管,可偏偏这两天他什么都没做,这不能不让上官婉儿觉得奇怪。
上官婉儿想起了崔湜刚才告诉自己的话:“张宝儿一直在叙旧,而且中午还请了阿史那献喝酒,”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难道张宝儿是要……
上官婉儿前两日还听说,李持盈闹得相王府上下不宁,可这两日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将这些异常联系在一起,上官婉儿的思路逐渐清晰,她已经基本可以断定:张宝儿是准备携李持盈偷偷离开长安,让与吐蕃和亲之事落空。
不,决不能让张宝儿离开长安,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为了崔湜,上官婉儿也不能让张宝儿离开长安。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脑中闪现出一个端庄女子的面容,她长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只有牺牲你了……
……
李奴奴与李持盈这些年来无话不谈,她们是最好的闺蜜。听到李持盈要去吐蕃和亲的消息,李奴奴是既难过又担心。难过的是李持盈要去吐蕃了,今后自己恐怕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担忧的是吐蕃是高寒之地,从小娇生惯养的李持盈如何在那里生活下去。
难过也好,担忧也罢,从小在皇宫长大的李奴奴很清楚,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只有认命的份。李奴奴知道李持盈心中是藏不住事情的人,摊上这样的事一定会痛不欲生。可是,李奴奴见到李持盈后,却觉得非常奇怪,李持盈不仅没有任何的悲伤,而且出奇地平静,似乎去吐蕃和亲的是别人,而不是她本人。
李持盈越是如此,李奴奴就越不放心,她瞅着李持盈忧心忡忡道:“盈盈,若不舒服就哭出来吧,这样子会憋坏的!”
李持盈满不在乎道:“我为什么要哭,我才不哭呢?”
“可是……”李奴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奴奴在相王府没有待多长时间便离开了,是李持盈催着她走的,李持盈的反常举动让李奴奴很是困惑,但她却没有往深处里想,只当是李持盈被刺激过度了,才会有这么奇怪的表现。
送走了李奴奴,李持盈这才松了口气。
李持盈之所以急着催李奴奴离开,是因为她忍得实在是太辛苦了。李持盈与李奴奴十分要好,几乎无话不说,可李持盈答应过张宝儿,张宝儿告诉她的话再不能讲给任何人,所以她在敷衍李奴奴的同时,心中又有些愧疚。
李奴奴回到宫里,正想着心事,却见婢女前来通报:“上官昭容来了!”
“上官昭容?”李奴奴怔了怔:“她怎么会来?”
李奴奴安分守己,从不与各种是是非非扯上关系,在宫中口碑很好。上官婉儿与李奴奴完全不同,她的长袖善舞在宫中那可是出了名的。李奴奴对上官婉儿的才华很是仰慕,但却敬而远之,很少打交道,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像今日这般登门拜访,那可是从来也没有过的。
正迟疑间,上官婉儿已经进了屋子。
“公主,刚看你去宫外回来,是不是去看玉真公主了?”上官婉儿也不客套,直接问道。
李奴奴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看着婢女奉了茶退下后,李奴奴奇怪地问道:“昭容可是从未到我这里来过,莫非有什么事么?”
“倒是没什么事!”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只是听了玉真公主将要远嫁他乡的消息,我很关切她,心中感慨万端,相王府我不便去,知道你与玉真公主是好友,所以想与你聊聊!”
听了上官婉儿的话,李奴奴对她有了几分好感,感激道:“我替盈谢过昭容了!”
“吐蕃距长安万里之遥,谁家愿意让闺女远嫁异国,在一个言语不通、风俗不合,举目皆是异类的城邦中生活一辈子?即便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也不会愿意,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皇家脉裔。但和亲公主却没有选择,因为她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上官婉儿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着李奴奴的表情变化。
果然,李奴奴面上显出了悲戚:“是呀,可怜的盈盈,如果能重新选择的话,我想她一定不会愿意生在皇家!”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这思乡曲出自当年汉朝和亲公主刘细君手笔,只要能回故乡,哪怕是化身为黄鹄她都愿意,恐怕玉真公主到时的境遇,也比刘细君好不到哪里去!”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关切地问道:“你去见到玉真公主,她现在怎么样?”
“我觉得盈盈好奇怪!”李奴奴哪里知道上官婉儿的心思,将李持盈的反常表现向上官婉儿述说了一遍。
上官婉儿听完,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但这话却不能说给李奴奴。
上官婉儿听罢,故意装作吃惊道:“糟糕!”
“怎么了,昭容?”李奴奴心中也是一惊。
“我听说人在临死前,就什么都看开了,玉真公主莫不是想寻短见?”上官婉儿摇头道:“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表现!”
上官婉儿这话其实根本经不住推敲,但李奴奴关心则乱,越想越有可能,情急之下用颤抖的声音向上官婉儿问道:“昭容,那有什么办法能救救盈盈?”
上官婉儿一脸无奈道:“除非不让她去和亲,可陛下已经定下的事情,怎能轻易变得了?”
李奴奴眉头紧蹙。
“我听说张侍郎对玉真公主一往情深,在朝堂上以一己之力为玉真公主据理力争,也没有说服众臣!”上官婉儿叹息道:“可惜一对有情人被活生生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