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镇全镇百姓,战战兢兢给圈在镇子正中关帝庙前。几骑叛兵控住缰绳,放慢步子,围着人群缓缓兜圈。近百名叛兵刀出鞘、箭上弦,拥着一个头目立在庙前阶上,冷冷瞧着阶下几百口老少。
叛兵头目瞧着大车里装的银子,道:“我家崔将军有令,这些太少,再加五千两。后天备齐。”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躁动。
那头目冷冷一笑道:“你们柯家镇别不知道死活,以为柯雄的免死牌有用,是吧?在咱们这里休提!若是不交银子……”
头目手一挥,一个马上叛兵自鞍后取下只小麻口袋,扔进人群里,头目随之道:“是不是也得给你们柯家镇准备这么一口袋。”
人群里有胆大的拾起口袋,倒出来看,满满一地紫褐透赤的物事。似是小块碎肉,薄薄的,隐有轮廓。
大伙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东西,只拿在手里愣。
叛兵头目冷笑道:“活人耳朵。”
“哇……”人群里几十个人一齐呕了出来,跪在地上呕吐不止。更多人胃里无食,只是干呕,直呕得头晕目眩,涕泪俱下。
一个后生壮起胆子,前出几步,对头目道:“好汉,柯家镇委实拿不出银子了。战事一起,有钱人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
那头目硬硬截断话头,眼放狠光道:“把第一句再给我说一遍。”
后生避开头目眼中狠光,壮着胆子道:“柯家镇委实拿不出银子了……”
话音未落,头目自阶上跃下,拔刀将后生砍翻在地,又上前一脚踏住后生的头,手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带着一层牵连的颊肉,颤生生给他捧在手里。
头目扬起手中耳朵,左右叛兵一片喝彩。他又狠狠逼视人群一眼,这才一刀插进后生心窝。
人群挤得更紧,刀口之下,惊惧,怨怒,却是决不敢言。
叛兵头目甩下一句“记得凑银子”,回头招呼众贼兵套车运银。
却在此时,镇子大街那头出现一条人影。这人影稳稳当当,步履坚定,一步步向关帝庙走来。
这是个年轻人,穿着青衫的年轻人,目光中有愤怒,还有一丝悲哀。
紧接着,年轻人身后又出现了两个人,他们紧紧跟在年轻人身后。
柯小千强捂住脸,浑身打颤,他认得年轻人,正是昨天来住宿的远道客人,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他们又回来了!
张宝儿开口,并不高声,整条街上,关帝庙前,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知道放二三十个人分两拨把住两个镇口,有些名堂。”
“你是什么人?”那头目眉头一皱:“你是如何进来的?”
张宝儿冷冷道:“我是谁无关紧要,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人已经全部下地狱了。”
此言一出,关帝庙前所有人俱是一惊。
绕人群兜圈的几骑叛兵不待头目令,拨转马头便上。
三骑怒马自成“品”字,蹄下生风,圆抡战刀,照张宝儿冲将过去。
张宝儿身后的华叔拨出长剑,紧走几步,正面迎上。
第一骑叛兵迎面冲到,战刀兜头斩下。华叔看准方位,避过刀锋,轻轻一跨,一足踏上叛兵踩进马镫里的脚面,横借力高高跃起,刀弹刃闪,斩在叛兵颈子上。一剑正断掉叛兵颈上大血脉,血雾爆出,飞扬洒抛。叛兵一头裁下马,华叔乘势踏人再借力,长剑带起冷芒,暴斩向前。第二骑叛兵头颅飞出丈余,落在地上。华叔稳稳落地,转过头见仅剩一骑叛兵拨马转身,不顾死活,挥刀纵马二度冲上。华叔手握剑柄,弓背挫腰,凝神注视敌骑。待得对方将近身前咫尺,人口中暴喝,整个人几乎幻映成道剑影,和身扑上。马上叛兵闷哼半声,直给华叔搠下马来。
不过转瞬工夫,三个人血溅雪地,横尸当场。
安波柱站在张宝儿身后,忍不住大声叫好。
华叔提着剑,一步一步逼向关帝庙。
张宝儿负手站在原地,似在看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破空之声“嗖”、“嗖”响起,羽箭挟劲风向张宝儿袭过。安波柱上前一步,刀锋翻飞,刀刀相连不断,守成一面扇,羽箭一一挡下。
华叔深吸口气,力跃起,两个起落便站到关帝庙阶上,正插在那几个弓箭手之间。弓箭手尚不及反应,就见四周剑光飞张如伞。紧接着剑光便换成了血光,几个弓箭手一声不吭从阶上滚了下去。剩下十几个叛兵一拥而上,刀矛齐出,照华叔便捣。华叔兜卷长剑,剑锋割开空气,响声刺耳。
阶下人群看得呆了,华叔剑光溅散,圈住丈许空间,几乎只见寒芒光焰炫闪,根本看不到人影,也听不清里面有金铁交击,隐隐竟是风啸涛乱之音。
剑光消散时,人们还未回过神,关帝庙阶上叛兵尸铺了一地。那头目还活着,却是双耳齐失,血流了满身满脸。他一腿已断,只能跪在地上,腹破肚裂,径自惨声哀号。
华叔一刀刺进他心窝里。关帝庙前一时寂然无声。
柯小千也想大声为华叔喊好,见人群这般死寂,无人出声,自己也只好将张了的嘴再闭上。
半晌,人群中一个老者手指张宝儿,音随人颤:“你……你……你害死柯家镇了!”
华叔怒了,安波柱怒了,他们帮柯家镇的人杀尽镇中叛兵,算是救了柯家镇老小的命,可柯家镇这些人不仅没有丝毫谢意,却骇极他们给镇子引来的屠灭之祸。
镇上百姓大有要将他们擒下,解送崔文利营前之势。可哪个敢动?张宝儿三人在几百束刀子样目光中,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踏着地上雪伴血痕,走出镇去,不再回头。
柯小千悄悄跟出镇子,拦住张宝儿,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响头叩过,范千不让张宝儿搀,挺起身子,又是三个响头重重叩下。
“好汉,求求你们,好人做到底,赶紧去找柯雄,要救柯家镇几百条人命,只有这个法子。”
张宝儿不假思索应下,口中只道:“我正要去找他。”
送走了柯小千,张宝儿看向安波柱:“安副将,你带着你的手下,找个地方落脚,我回来与你们会合!”
安波柱摇头道:“我得和大人你一起去,那些人有思顺带着就行!”
安波柱带来的二十人中,其中就有他的儿子安思顺,真是应了那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去柯雄的营中人多了不方便,我与华叔去足够了,你还是留下吧!”
安波柱执拗地摇摇头道:“不行,临行前薛帅专门交待了,就是我们全死光了,也要保证大人您的安全,我必须和大人您一起去。再说了,多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张宝儿无奈,只得带着他与华叔上路了。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人纵马疾驰,去往柯雄的营盘,张宝儿必须要见到柯雄。其实张宝儿并不知营盘所在,柯小千只能大略指出个方向,但只要能在这方向遇上柯雄部下,一切就好办了。
这些念头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张宝儿猛觉鞍下一沉,立时撒手脱缰,身子倒贯飞出,凌空兜转落地。再看坐骑,则是蹄下一错,向前半翻出去,重重栽倒在道上,只出声长长惨嘶。
华叔身形挫动,剑光暴起,将伏在林中下绊马索的叛兵逼了出来。
“住手!”
华叔正待下杀招,却听张宝儿的喝声传来,他手上一顿,收住剑锋,停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