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李从璟话音骤落,有如平地惊雷,顿时叫左右人等俱都反应不及,尤其李从珂、石敬瑭两人,目瞪口呆,前者满脸不可思议,后者满脸无法置信。
见军法使怔怔忘了动作,李从璟眉目沉下来,“怎么,是本帅意思没说清楚,还是你军法使不清楚军法?”
这名军法使,本就是李从璟旧属,对李从璟的治军之风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听了李从璟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耽搁,否则他都可能被治罪,当即抱拳:“卑职明白!”
说罢,一招手,叫来军法甲士,手指李从珂、石敬瑭两人,“将此二人拖出营门,斩!”
一阵应诺声,甲士们如狼似虎,扑向李从珂、石敬瑭二人,七手八脚,迅速将两人绑了。
李从珂惊呆,忘了反抗,直到被绑结实了,才知道李从璟这是玩真的,当即便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面前的三军统帅,哀声告饶:“大帅,殿下!再容罪将一次机会,再容罪将一次机会!”
李从璟不为所动,似乎很不满意甲士们的迟缓,寒声道:“还等什么,速速拉下去!”
甲士们不敢耽搁,压着两人就走。
石敬瑭面如死灰,事已至此,他终于明白,李从璟并非是儿戏,对方的治军风格,他早有耳闻,军令之下,断无更该之理,况且,面对三军,主帅又岂会有儿戏之言?
他精神近乎崩塌。他想到自己大志未成,今日却将身异处,内心躁动着剧烈的不甘,再看李从璟,负手而立,面如寒霜,仿佛俯瞰众生,而他不过一介蝼蚁而已,这让他心头分外羞愤,如万箭穿心。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似乎认识到了什么。
当年,魏州城外,他石敬瑭埋伏一众杀手,欲取李从璟性命,不曾想,被李从璟反戈一击,自个儿也身陷敌手,差些丧命,若非李从珂赶来及时,彼时他就被李从璟砍了脑袋。
李从璟要杀他之心,彼时就已分外坚定。
石敬瑭崩碎了钢牙,只能往肚子里咽,李从璟要杀他,自然是因为他先有谋害李从璟之心,但此时,石敬瑭内心的愤恨到了极点,他想起那年在郓州,李从璟抢了李永宁,得意洋洋离去,让他丢脸到了极点。自那之后,他与李永宁名为夫妻,实如分居,每每李嗣源问起这事,都是他备受煎熬的时候。
“李从璟!”石敬瑭心中的愤怒犹如火山喷,他挣开甲士,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李从璟,“你果真要杀我?!为了她,你要杀我?!”
最后关头,石敬瑭万念俱灰,精神在崩溃边缘,已是口不择言。
这话让李从璟双眼眯了起来,眸中的杀气更凝实了几分,他看向石敬瑭,一言不。
他李从璟为何要杀石敬瑭?李从璟自个儿知晓,但石敬瑭永远都不会明白。
在李从璟对李从珂、石敬瑭的评价中,李从珂虽说也有跋扈之举,不时越礼,但根子上并没烂,李从璟丝毫不担心,在他继位后,李从珂会造反——就算李从珂敢,以他的斤两,李从璟要灭之,易如反掌。是以,李从璟杀李从珂之心,实际并不强烈。
但石敬瑭不同。这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更难得心性坚韧、有勇有谋,最重要的,他能得人心,这便不容小觑。
昔日里,李从璟刚有迹之象,他便有意杀之,又是何等疯狂?
这样的人,若不一事无成,便会成就大器。若让他成势,焉能保证,他不会重演历史,再度给契丹当儿子,卖国事贼?
李从璟心如明镜。
——同光四年后,契丹日趋稳定下来,国力开始回升,加之有耶律阿保机打下的底子,俨然又有了重为草原霸主的意思,耶律倍雄心勃勃,已经吞并了几个不小的部落。
不仅如此,耶律德光在东线,本是被流放的身份,不曾想死灰复燃,这些年屡屡征战,逐渐将女真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随后他恩威并施,加之有述律平相助,竟然颇得女真人效力,暂时不说与耶律倍抗衡,却也摆脱了软柿子的身份,不是耶律倍想怎么拿捏,就能怎么拿捏得了。
虽说现今契丹对大唐敬畏有加,年年遣使朝贡,但契丹日后走向会如何,李从璟心里没底,野心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会膨胀的,但凡随着手中权力的扩大,野心就会不受控制,李从璟也不敢保证,十年之后,契丹是否还会如今天这样,乖乖给大唐做儿子。
李从璟听了石敬瑭的话,自然知道对方所谓的“她”指代的是何人,这让他极为恼火。李永宁作为他姐姐,两人自小感情甚笃,他一向敬之爱之,不曾到了石敬瑭这里,竟然有了龌龊的想法,这让他觉得,他被侮辱了,李永宁也被侮辱了。
“石敬瑭,你有何不满?”李从璟眉宇阴寒,“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人之将死,其言或善或哀,败军之将,本就该死,口出无妄之言,能救你性命乎,能让你免于死得有如鸿毛乎?”
冷哼一声,李从璟一甩手,“不能!”
“你......”石敬瑭为之气结。
李从珂不知道李从璟与石敬瑭在说什么,虽觉得诧异,来不及细想,李从璟要杀他和石敬瑭,理由充分,谁也挑不出个不是。但世事鲜有绝对,关键在你是否巧舌如簧,李从珂见李从璟心意已决,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李从璟身后。
莫离、桑维翰、王朴、杜千书、卫道这些人,虽说脸色有微小差异,却都是一副绝不会质疑李从璟决定的模样,哪怕他们对这个决定有所不解,也绝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在属将、幕僚心中,李从璟威信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李从璟的幕僚指望不上,李从珂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朝臣身上。朝臣当中,以冯道这个两川宣抚使为,趁着李从璟与石敬瑭说话的空档,李从珂赶紧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冯道,希望对方为他说几句话。
冯道本是挺着大肚腩看戏,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李从璟的脾气他也是了解的,寻常时平易近人,完全没有架子,但也不是没有逆鳞的人,关键时刻,敢质疑他决定、挑战他权威的人,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但李从珂哀求的可怜目光,让冯道这位老好人于心不忍,他本是玲珑性子,朝堂上的和善公,不愿开罪谁,禁不住,只得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向李从璟行礼,道:“大帅,两位将军虽有败阵之耻,但战前斩将,未免不妥,不如让其戴罪立功......”
“冯公!”李从璟抬起手,冷冰冰打断冯道的话,“军中之事,自有本帅做主,冯公毋庸多言!”
冯道碰了一鼻子灰,心头不禁凛然,再不敢说话,掩面退下。
“孟松柏!”李从璟叫来如今已是秦王府卫统领的孟松柏,“监斩!”
孟松柏轰然应诺,带着告饶不停的李从珂,与如同死鱼般的石敬瑭,出了军营。
解决完眼前事,李从璟转身向搭建好的帅帐走去,众人尾随其后,雅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当中有不少朝臣,平日里只见秦王亲切随和的一面,还不知晓秦王威严,今日有幸得见,如芒在背,如面虎啸,胆战心惊。
莫离走进了李从璟些,摇着折扇,慢悠悠道:“殿下果真意欲斩此二将?”
李从璟知道莫离的意思,李从珂、石敬瑭都是李嗣源倚重的肱骨,李从璟如此对待这两人,未免用权过重。用权过重,便是以李从璟与李嗣源的父子情深,怕也会引起对方忌惮,这对李从璟分外不利。
再者,李从珂为李嗣源养子,石敬瑭为李嗣源女婿,李从璟都未经过李嗣源允许,将两人说杀就杀了,在情感上,也对李嗣源交代不过去,李嗣源本是重情之人,这无疑会让李嗣源寒心。
闻言,李从璟收了方才的冷峻面色,露出真实的笑脸来,“莫哥儿何必明知故问?”
他如此处置李从珂、石敬瑭,其用意,无非两方面,一者,赏罚分明,振奋此番作战各军士气,让他们对帝国有信心;二者,树立个人权威——这两方面,莫离不难知晓,但有个方面,却是莫离不知晓的。
莫离笑道:“只是军令已下,如何收回?”
“等一个人。”李从璟意味深长。
“哦?”莫离挑了挑眉。
“莫哥儿何不猜猜,此乃何人?”李从璟此时笑意随和,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杀伐冷峻之色?
莫离以多智著称,当即不免思索一番,半响,没猜出个所以然,正打算说猜不出,李从璟已然开口道:“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