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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即北路军起剑州之役的次日,李从璟尽起三军出北山大营,进抵普安县城外列阵。¤頂點小說,辰时初刻,排阵使朱守殷回禀李从璟,禁军阵列已按其要求布置完毕。
这一战,李从璟仍旧高居指战棚外,背对阳光面向战场。
军师祭酒王朴,禀报当日环境情况:“今为晴日,城池在西,我军在东,午前作战,于我有利,午后作战,于彼有利;今日风小,风向自西向东,于彼有利,然则此风仅能影响弓失一二,对弩矢影响不大。依天象看,午后或会有大风,此前各山头草木多被砍伐,当留意后山敌军,防其烧薪鼓尘......”
王朴说完,第一军师莫离又道:“今日出战者为禁军。昨日护国、保义两军战败,损失惨重,敌军士气高昂,然因我军昨日一战即撤,敌军难免有骄纵之心。我军出战之禁军,磨砺锋芒数载,正待正名一战,士气可用......”
李从璟坐立马背,道:“士气可用?尚显不足。”
“然则,大帅有何军令?”莫离问。
“禁军军曲编练的如何了?”
“上至都指挥使,下至士卒,皆能诵唱。”
“传令,诵唱军曲!”
“喏!”
在李从璟立足的山头下,有百十名轻骑传令兵,正在等待传送军令,得此帅令后,纷纷上马,奔往各处山头、平地、大道。
马蹄扬尘,令旗飒飒,传令兵自一个个军阵前飞驰而过,将军令送达各部:“大帅有令,诵唱军曲!”
“大帅有令,诵唱军曲!”
“大帅有令,诵唱军曲!”
“咚”“咚”的战鼓声,沉缓而有力的响起。
数百大小军阵,密布于低缓丘陵各处,五万精锐甲士,披挂严整、队列森然,聆听战鼓声,刹那间鸦雀无声。
西川军军营,李肇望着大举来袭的王师,本已严正以待,各部弩具都已到位,就待接下来的厮杀,然而对方鼓声闷雷般响起,却不见对方军阵有半分行动,这让李肇有些纳闷,他转顾左右,“战鼓声起,而军阵不动,唐军意欲何为?”
“这......我等不知。”左右回答。
李肇想不明白,啐了口唾沫,骂道:“狗屎!唱戏呢?!”
忽的,李肇神色一怔,他听到一阵骤然响起的金属相撞声,海浪一般,循声望去,就见对方军阵中的将士,持盾者,以刀击盾,持枪者,以枪顿地,持刀者,以拳击胸,砰砰作响。这金戈之声由五万人一起出,震慑人心。
李肇脸色微变。
朝阳喷薄而出,霞光洒满大地,甲士们如同沐浴在金光中,五万儿郎齐开口:“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李从璟肃立山头上,脚下三军齐声高呼,军阵中,锦旗飘动,铁甲嗡鸣。一望剑州城,再望剑门关,三望苍茫大地。大好山川,让人豪气顿生,天高云阔,直欲振翅翱翔。
将士齐声诵唱:“华夏自古出雄师,中国历来为强邦。关西老秦军,十年扫**。汉武精骑三百万,不破楼兰誓不还。太宗开疆万万里,大唐天威慑四夷!”
江山多娇,壮怀千古。李从璟闭上眼,又陡然睁开,忆古思今,多少王朝霸业,几多风流人物。这江山千年以降,青山可平,大河改道,冬雪夏雷,沧海桑田,唯有英雄之名不坠,但余丰功伟业可歌。
鼓声渐重,击甲声愈沉,大地震颤,白云消散,面前这一个个帝国热血儿郎,风华正茂,披重甲,持利器,征战沙场,引吭高歌,意态风。
他们再唱:“看白起,为国灭敌逾百万,一生征战不诉难;看卫霍,踏破草原如漫步,不叫贼奴敢南顾;看薛礼,将军三箭定天山,英姿卓绝美名传!”
右手搭上刀柄,胯下战马刨蹄,似欲奋躯而战,李从璟听到这方河山似都在回应将士们的呐喊。
想当年,他年方弱冠,携十年寒窗之辛劳,投身从军,所求不过活命而已。到而今,他已近而立之龄,又一个十年过去,这期间他夙兴夜寐,沙场征伐,流血异乡,无数次死里求生,倒也有了功业可诉,可望千古英雄之项背了!
今日,他手握十万雄师,终于可以令之所向,千军奋躯!
五万儿郎,五万铁甲,声如滚雷,气势厚重而铿锵,纵声高唱:“将士百战方为雄,马革裹尸不改容!为国之盾护君民,为国之矛击不臣!”
群情激奋,如猛虎在笼,如蛟龙在海,他们再唱:“护君民,击不臣!汉唐雄风凭谁问,铁骨铮铮!汉唐雄风凭谁问,铁骨铮铮!护君民,击不臣!”
“轰”“轰”数声,五万将士,重盾击地,铁拳击胸,声振寰宇,直冲九霄,“沙场秋点兵!沙场秋点兵!为国之盾护军民,为国之矛击不臣!”
李从璟眼神沉敛下来,耳边萦绕着将士们的吼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
在他身后,一众幕僚眼神坚毅,斗志昂扬,好似若非他们是谋士,便直欲披甲上阵,为大军前驱。冯道、苏逢吉等文官,则是目瞪口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们这些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何曾体会过真正的汉唐雄风?
李从璟抽刀振臂,“传我军令:开战!“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漫山遍野,传令兵纵马飞奔,高声大呼:“大帅有令,开战!”
“大帅有令,开战!”
“大帅有令,开战!”
“大帅有令,开战!”
河桥彼端,西川军营,李肇愣了半响,五万猛士齐声高歌,声势自然不同凡响,纵然他为敌将,也被震慑了许久心神,那般雄烈之气,稍微胆气弱些的人,都会承受不住吧?
李肇左右环顾,见西川军中许多将士都怔怔失神,颇有被震慑心魂之相,就感到有些不妙,他咬牙低头,恨恨道:“声势倒是足得很,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军歌是什么东西,他从未听闻,今日初见,对方的激烈昂扬之气让他十分忌惮,实话说,他的确被震撼了。当世军队,不乏冲阵时有喊口号的,但战前齐喉如此军歌,真是闻所未闻。却偏偏,李肇知道,这法子很管用。
身为主将,他知道此时他该干什么,遂拔刀大喝:“贼军气势虽强,战力却并不值得忌惮,尔等难道忘了,前日我等是如何以千人,败他万人,昨日又是如何反手间将其杀败的吗?“
“尔等且听好,剑州为两川之门户,剑州若失,则两川不保!尔等若是不背水一战,一旦战败,贼军入境,尔等之妻儿、田产、钱财,可就全都会沦为他人之物,任由他人享用!尔等能忍乎?!”
“不能!”西川将士答道。
“好!贼军即将来袭,尔等且做好准备!”李肇继续大声高呼,“我等有强弩千余,贼军纵然人多势大,无济于事,只要他们胆敢冲阵,便叫他们如同昨日之敌一样,损兵折将,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尔等可知吗?!”
“我等知晓!”西川将士士气终于提升上来。
“听我将令,弩手就位,准备迎敌!”将士们的热烈回应,也让李肇心头的不安消散了不少,他振臂高呼,很有把握的样子。
不等李肇松口气,站立在他身旁的庞福诚、谢锽二将,忽然面色有些怪异,庞福诚更是出声道:“将军且看,这贼军动向有些奇怪。”
“有甚奇怪?”李肇凝神去看,起初还不以为意,看了没两眼,神色严肃起来。
今日进攻河桥,谈不上哪军主攻,如果非要说,大抵可认为是横冲、龙骧、虎卫三军。此三军集结在河桥附近,又以横冲军为中心。
今日开战,李从璟将禁军全都投放战场,各部皆有任务。横冲、龙骧、虎卫三军主攻河桥、城池,飞云军监视、拦截后山王晖所部,百战军则作为预备部队,随时听用,策应各方。
河桥这端,横冲军都指挥使高行周、龙骧军都指挥使皇甫麟,虎卫军都指挥使王思同三人凑在一起,立马军阵前,观望了一会儿西川军阵。
“西川军倒也有几分模样。”高行周随意说了一句感想,“军师言说,彼处有伏远弩四百余,木单弩三百余,竹竿弩两百余,绞车弩百余?”
皇甫麟补充道:“另有千数单弓弩。”
“单弓弩?哈哈!”
高行周扶了扶兜鍪,揶揄道:“咱们的家伙什,都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