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楼外的风愈冷了些,耶律敏终于干涩开口,她问:“如果我助耶律德光继位契丹皇帝,之后会如何?”
“数年之内,契丹无事,耶律德光坐稳皇位,你也继续做北院宰相。数年后,契丹国势有所恢复,耶律德光若有南侵之念,我会为他准备好一个坑,等着他往里面跳;耶律德光若无南侵之念,也会有草原诸部,请唐军北上攻伐不义。无论何种情况,耶律德光的皇位都不会一直坐下去,契丹国黎民苍生最终是否会享受到天平盛世,取决于你。”
话至此处,李从璟也无需隐瞒,遂将谋划和盘托出。
“若是耶律德光继位为帝之后,收敛雄心,不南侵不称霸,那当如何?”耶律敏又问。
“那岂非正合你意?”李从璟道。
耶律敏沉吟良久,最后问道:“若契丹果真走到最后一步,那会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从璟郑重道,同样的十六个字,他也对耶律德光说过。
这句话含义深远,李从璟相信耶律敏能够明白。
耶律敏再度沉默下来。
李从璟也在栏杆前静立。
微风拂动衣袂,站着的人青丝与青袍一同轻舞如画卷,坐着的人黑在大氅上飞动如柳絮,阁楼上帷幔低垂,茶釜轻鸣,阁楼外城池如棋盘,天地相沉浮。
再美的时光也会逝去,再难的处境也将渡过,该来的终究会到来,该走的想留也留不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说来容易,世间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所谓初心,何时的心,可称初心?
耶律敏终究还是站起身,向李从璟告辞,李从璟没有留她,也没有询问她考虑的结果。在即将下楼的时候,耶律敏蓦地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似乎是没有勇气回头,又似乎是不愿面对残酷现实,她低低问:“若我相助耶律德光,耶律倍......会不会死?”
“会。”这是个浅显的问题,李从璟没有回避的必要,他语调甚至显得沉重而庄严,“这是战争!”
然后他看到耶律敏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她便下楼去了。
阁楼重新变得空旷,李从璟长长吐出一口气,颇为疲倦的坐了下来。这场谈话叫人心力交瘁,便是以他如今的心性也有些承受不住,说到底,他还是觉得对耶律敏有些愧疚。虽然她的遭遇并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也跟他撇不开关系。
谁叫这是乱世?谁叫这是战争?
时至今日,无论是对乱世还是对战争,他都有一颗敬畏之心。
“过程虽然艰难,希望最终能有个好结局吧。”李从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今日与耶律敏的谈话不算失败,至少耶律敏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平心而论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要让耶律敏直接答应这件事,李从璟也觉得那不现实。
从一品楼出来,李从璟在门前的街面上站了一会儿,街上行人匆匆,神情各异,此时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场关乎他们每个人命运的风暴,即将席卷这座看似平静的城池。
往耶律敏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李从璟心头忽然升起一丝异样,他凝神想了片刻,不知这丝异样从何而来,正当他准备将其抛诸脑后不理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个青衣身影,那是暗中护卫他周全的军情处锐士。
心有所感一般,李从璟回头对孟松柏道:“跟军情处传我命令,加派人手护卫北院宰相府,若是耶律敏出行,务必全程看护,不得留一丝空档。”
下达完这个命令,李从璟也就不再多想这件事,毕竟这只是心头一闪而过的一丝异样。耶律敏身为北院宰相,身边自然有人手护卫她的周全,李从璟觉得自己这个安排,有些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