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只是担心你太过劳累,伤着了身子。”耶律倍的语气充满关切,言谈了半响,装出轻描淡写之色,“今日我去见了李从璟。”
他感到耶律敏的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是吗?”耶律敏拂了一下鬓角的丝,“昨日敏儿也见过他。”
“哦?”耶律倍很讶异的样子,“你竟然已跟他见过了?”随即又故作恍然,“倒也不奇怪,你与他毕竟是故交,他先去见你也属正常。”
耶律倍故意只说李从璟与耶律敏的旧日交情,而不提其它事,以此来表示对耶律敏的信任与毫无猜忌。
“他这回突然来西楼,怕是与西征之事有关。”耶律敏接着道。
“哦?他说了什么?”耶律倍语气轻松。
“没有明说,毕竟这般国家大事,他没有对敏儿交底的道理,不过言语之间,他倒是想从我这里打探一些消息。”耶律敏道。
“敏儿当然也不会对他透露什么,想从你这里探我契丹的底,他的算盘可是打错了。”耶律倍笑道,对耶律敏很有信心。
耶律敏心头隐隐作痛,耶律倍的信任让她格外痛苦,那是愧疚的滋味。想到李从璟对她说的那些话,再联系今日的遭遇,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忍不住如实交代了,但话出口,还是换了内容,“多谢兄长信任。不知兄长今日他与相见,可有什么收获?”
“他的谋划看起来很美好,相用卢龙军来威慑契丹,让我不敢西征。”耶律倍笑容里充满戏谑,是很认真的在嘲讽李从璟,但他的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耶律敏的面庞,没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竭力想从那里看出些什么。
“唐朝对草原一直就没真正放心过,李从璟此人心机深沉,就更是如此,他有这番打算,倒也不足为奇。”耶律敏嘴中说着这些话,心中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不过这回他注定占不到便宜,卢龙军不北上倒罢了,若真敢意图不轨,冒犯契丹,自有有他的苦头吃!”
“正是如此!”耶律倍哈哈大笑。
耶律敏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身为契丹北院宰相,又是耶律倍的肱骨之臣,她自然清楚许多内幕。
为此番西征,耶律倍做了许多准备,他既然有密碟司,情报这一块便不会是空白。大唐的幽州、大同藩镇,是唐朝监视草原动静、制衡草原势力的重要棋子,在眼下大唐藩镇普遍被削弱的情况下,唯这两个藩镇超脱世外,军事实力依然强横。
耶律倍既然决定要西征,自然不会对幽州、大同藩镇没有探查,尤其是幽州方面。但根据反馈的消息来看,前面一段时日幽州并没有异动,除却此番派遣了一支使臣队伍北上,几乎可以说没半分风吹草动。
当然,之前大唐没有察觉到契丹即将西征,也可能是幽州没有异动的原因。
就像对耶律德光有所防范一样,耶律倍明知西征是触怒大唐的举动,自然对幽州也一直有所防备,他与徐知诰联手做了一盘棋,想要借此令大唐禁军无法北上,从而顺利拿下黑车子室韦,那就是说如果唐朝仅是出动幽州卢龙军,耶律倍并不惧怕。
做了四年契丹皇帝,一直受到唐朝的制约,无论怎样看待唐朝这尊庞然大物,耶律倍对可能出现在草原上的唐军都有防备,这其中就包括一旦唐军北上,契丹军队如何应对,其中涉及到的一系列战法谋划、战场选择、兵力调用,他都有腹稿,并且为腹稿做足了准备。
当年李从璟在幽州时,为了战胜耶律阿保机,千番研究契丹战法、契丹用兵习惯,对此进行了针对性的战术、战阵训练,培养出了一批专门用于草原征战的将领、军队,这才有了后来的大胜。
耶律倍这四年里为了应对在将来可能北上的唐军,自然也没少做准备。
所以耶律倍并不惧怕卢龙军进犯契丹,不仅不惧怕,他甚至为卢龙军挖好了坑,一旦卢龙军敢往里面跳,他有把握让卢龙军万劫不复。
正因如此,听到李从璟威胁说一旦契丹西征,卢龙军就将挥师北上时,耶律倍心里才觉得怪怪的,而不是愤怒、忌惮。
“等我亲征黑车子室韦,西楼就要交给你来坐镇,届时要面对耶律德光、李从璟可能的难,和某些不轨之徒可能的妄动,就要苦了你了。”耶律倍目中露出兄长的疼爱之色,“想到此中艰险,为兄常觉不忍,但遍观西楼群臣,论才能与心性,只有你才能让为兄完全放心,你就多担待些,待西征功成,为兄再回来向你请罪。”
耶律倍的目光变得深远而深邃,夹杂着某些无法明说的痛苦与落寞,“先皇还在时,你我都受尽艰难,当年你更是被迫背井离乡逃去幽州,那是异国他乡之地,数年间你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其中的辛酸苦辣不足为外人道,旁人也无法理解,为兄每每念及于此,只觉心痛如绞。然则你我兄妹命运如此,如之奈何?好在神明有眼,让你我有机会重新立于契丹之巅,当此之际,你我兄妹正该齐心协力,也只有你我兄妹才是真正为契丹的强盛竭尽全力。为了恢复契丹霸业,生死我都可置之度外,此番西征,是契丹向天下宣告重新强盛的荣耀之战,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不容有失。敏儿,你可明白为兄的心意?”
耶律敏低下头,眼眶泛红,“敏儿明白,便纵粉身碎骨,定不负兄长生平之志!”
“有敏儿相助,为兄之志可成矣!只是,苦了你了......”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不见半分阳光,曲桥湖水静若处子,耶律敏心头却似燃起了一把火,烧了整片草原,她终究是没忍住,豆大的泪珠从脸庞滑过,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