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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四 亘古之真理

李从璟策马从上坡上穿过战场的时候,激战的余味仍在,军堡成了断壁残垣,燃烧物与燃烧物焦糊的痕迹到处都是,废墟中尸横遍野,呻吟声不断传来,长刀、枪矛、盾牌等各种兵刃散布其间,在夕阳下充斥着一股血腥、豪烈而又荒凉的气息,因了使用炸药的缘故,残缺不全的肢体、脏腑密布各处,在血泊中更显残忍。

卢龙军的将士们却不觉得眼前的场景难以接受,恰恰相反,一场几乎不可能生的大胜让人的每个毛孔都振奋无比,在各处打扫战场的将士们兴致高昂,甚至是眉宇轩昂,相互间激烈探讨今日这场战斗时,嘴里蹦出来最多的便是对李从璟的由衷赞美之词。

在李从璟的骑队经过这些将士身前时,左近的将士们无不昂挺胸站直了身躯,一批接一批自向李从璟行礼,目光敬畏如对神明。

没等李从璟来到主城前,山坡上已经响起“秦王”“秦王”的呼喊声,接连不断,汇集到一处,便显得整齐划一,其声音充满血性男儿之气,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席卷了整片山坡,覆盖了整个仪坤州城池,响彻了一方天地。

随行在李从璟身侧的人,无论是莫离、杜千书等幕僚,还是其它近卫,在这般呼喊声中,都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身姿愈端正英武,几乎将“与有荣焉”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在兵力不占优势,甚至是劣势的情况下,一日之内攻下坚不可摧的仪坤州防线,最后俘获的敌人数都要赶上总兵力,在这样的战绩面前,任何尊荣和赞美都是不为过的。

卢龙将士眼中的秦王,坐骑俊美,人更俊美。他没有披甲,没有着王袍,只是一身青衫,长束顶,有书生气,显得儒雅,不见分毫暴戾杀气。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看起来亲切和善的年轻人,挥手间,让契丹经营数年,自信满满可以坑杀卢龙军,可以防备唐军北伐的仪坤州防线,变成了一个笑柄。

李彦超率领诸将,在主城城门前恭迎李从璟入城,在诸将身后,仪坤州的那些契丹达官显贵,被捆绑着扔了一地,如一群猪羊。

他们无不惶惶然,因为他们的确是丧家之犬。

他们看向李从璟的目光透着哀求,透着恐惧,就像看待即将把他们扒皮的主子一样,而事实上,只要李从璟的脚步踏进城门,那也就意味着,此城易主。

李从璟下马,将在面前跪迎的李彦超等人扶起,道一声“将士们辛苦”。回过身,他环顾了一圈情绪激昂,举着兵刃拍打胸口不停呼喊“秦王”二字的将士们,只是说了一句简单至极的话。

就是这句简单的话,奠定了一支军队的信心。

再后来,这支军队,重塑了一个帝国的信心。

秦王说:“唐军威武!”

于是,“唐军威武”的宣言,响彻天地。

而后,在众将簇拥下,李从璟入城。

......

仪坤州是耶律倍布置下来防备唐军北上的重镇,兵力多不足为奇,此战契丹军俘虏虽有近两万人,却也不必太担心他们会生出什么乱事来,与卢龙军的士气高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已经丧失了抵抗意志,如今他们不再是狼,而只是一群羊。

一群失去头领且丧失心智的羊,是不必担心的。

就算现在给他们兵刃,他们也不见得敢拿起来面对唐军。

要打垮一支军队,杀伤多少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击溃他们的军心,击溃他们的战斗意志。

耶律黑格的人头已在城中传了一圈,现在又回到了城门处,让李从璟略感诧异的是,耶律黑格僵硬的面孔没有怒目圆睁,眼中没有不甘与愤怒,倒是显得悲哀而无奈,他像是走得很从容,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像是走得很心安理得。

契丹俘虏杀与不杀、何时杀尚在两可之间,但耶律黑格的人头,还是要挂在城门上示众,以警世人。

在城墙上,李从璟看到了那数十名工匠的尸体。

契丹军在对这些人举起屠刀的时候,内心的确是愤怒的,所以这些工匠全都尸分离倒在血泊中,他们的衣衫是素色的,所以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耗费无数心血,打造仪坤州防线,以保护契丹军、以助契丹军赢得战争的工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最终会死在契丹军的刀下。

李从璟本想见一见主持修建仪坤州防线的工匠领,因为仪坤州城防工事的确是大家之作,他还想将此人带回大唐,让此人日后为大唐效力,如今人是见到了,却再也没有让刘仲为国赎罪的机会。

身为唐人,纵然有万般无奈,但一身在大唐学到的本事,最终却用作了帮助敌人对付母国,怎么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当李从璟看到工匠中有不少唐人时,他心底很是愤怒,他很想将这些人鞭尸,然后拖下去喂狗。

“契丹国中有不少唐人,其中不乏成了契丹军士的。”莫离注意到李从璟眼神的变化,便低声提醒。

莫离这话不错,契丹军大抵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契丹本部族人,二是臣服部落勇士,三是地方州县中服役的。

第一部分是契丹军绝对主力,这些人平日放牧,战时出征;第二部分其实不多,因为契丹军出征时,一般只要臣服部落出钱、粮、马匹等物资;第三部分中就有一些唐人了,毕竟契丹国中的州县是契丹安置唐人的主要所在,不过这部分军士也不出征,只守备地方。

“早年间,幽云局势紧张,诸侯混战频繁,数十年间,百姓亡命而入草原者不知凡几;而后契丹势起,阿保机南侵,为其所虏而被迫入草原者,又不知凡几。许多年来,这些人在契丹落地生根,成了契丹治下之民。民乃国之本,阿保机时契丹之所以能国势中天,与此有莫大关系。”李从璟想起许多事,心头有些复杂,如何处理契丹国中的唐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唐末五代,在草原与中原的民族交流与融合问题上,其实是个非常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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