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众人现异常时,吴生面上的感激之色还未褪去,而老酋长的笑容还留在脸上。
匕艰难穿透皮甲,刺进老酋长干瘪的胸口,彼处血肉萎缩,远不及吴生以往杀伤的任何一名敌人血肉充实,匕并不锋利,它本身不过是那个愚笨少女用来寻求安全感的寄托,而不是真正的对敌利器,在吴生的手中它钻进老酋长的心脏,却卡在了胸骨之中,一手抱着老酋长的脖子,一手将匕狠狠往里送的时候,吴生甚至听到了匕与骨头尖利的摩擦声,老酋长凸出的双目瞪着他,不可置信的意味像是杯中满溢的水,刹那间又被仇恨与愤怒所替代,好似饿狼野鬼一般骇人。
吴生迎着这双眼睛与目光,全无半分退缩之意,事实上,他眸子里的狠戾与狂暴之色,论可怕程度并不比老酋长逊色多少,身为军中锐士,昔曾浴血疆场,与同袍手足死战敌寇,刀下亡魂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自打被俘,被迫入甘州回鹘,数十日来他已不曾杀人,然而此时亲手将匕送进老酋长胸口,感受到利器入肉的滞涩与畅快,鼻中嗅到飘散升起的血腥味,吴生全身的毛孔依旧不可抑制的张开,就像是行将渴死之人终饮甘泉,数十日以来胸间堆积的郁垒,心上密布的愁云,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一如雨过天晴,霎时间艳阳万里。
呼吸之间,吴生握着匕的手连连扭动,将老酋长的心脏毫不留情搅碎,对方嘴中不受控制的涌出大股鲜血,眼中的仇恨与愤怒也在瞬间化为惊恐绝望,他依然瞪着吴生,至死都不肯挪开目光,那是人之将死的仇恨,也是化为厉鬼的纠缠,原本不容直视,但吴生却丝毫不避,迎着这道足够让人心悸到夜半惊醒的目光,他的心头甚至有无限畅快,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尽数理解的畅快。
“尔......尔敢?!”老酋长临死的控诉饱含怒火,落在吴生眼中却已全无威慑力,他双手死死抓紧吴生的双臂与肩膀,惟其如此才不至于立即倒下。
“有何不敢?”吴生直视这名回鹘老酋长,目光坚硬如铁,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更是字字千钧,“我乃唐人,顶天立地的唐人,纵然沙场被俘,又岂能甘为尔之走狗?!”
这句话不过就是二十来字,但此时从吴生嘴里说出来,却似用尽了他生平所有力气,分外厚重,这话的确只有二十来字,但此时从吴生嘴里说出来,顿时让他眼前黑暗尽散光明尽显。
做唐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唐人。
不是因为是唐人,所以理所当然做唐人,不是因为未涉世事,心中有无限单纯美好之幻想,所以愿意做唐人。
绝不是这样的唐人。
而是历经一个普通唐人的辛酸苦痛,阅遍一个普通唐人的悲苦无奈,还愿意做唐人。
是眼见同样被俘的唐人在异族被消磨心志,为了眼前安逸生活而自愿成为异族附庸之后,依然坚定的要做一个唐人。
是被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袍刀兵相向后,还要坚定的要做一个唐人。
是在亲见昔日同伴在乱军中被王师不分黑白砍杀之后,仍然坚定的要做一个唐人。
是目睹现实的种种黑暗与冷酷、冷血与无情、不公与罪恶之后,一如既往要做一个唐人。
做唐人,是选择站在唐人的阵营。
做唐人,是选择把那个叫作大唐的国家永远刻在心里。
做唐人,是因为要记住那些战死沙场的同袍。
做唐人,是因为要记住那些想要奔回大唐,却被异族抓回来残忍虐杀的同胞。
做唐人,哪怕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心中依然装有一个盛世大唐。
做唐人,哪怕平凡得犹如一只飞蛾,临死也要扑向大唐的万家灯火。
做唐人,你就可以说,我大唐王师,已经攻占河西!
做唐人,你就可以说,我大唐舰队,已经远帆四海!
做唐人,称呼天下最雄才大略的君主为吾皇!
做唐人,面朝中土而拜,那是我祖先埋骨的地方!
做一个这样的唐人!
无关是非,无关黑白,无关善恶,做一个唐人。
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如果非要给这个选择找个理由——我身上流淌着唐人的血。
战争冷酷无情,要站在唐军这一边。
国家宏伟浩大,要做大唐一砖一瓦。
做一个这样的唐人。
不负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