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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Chapter 60

凌晨,病房里熄了大灯, 病床被布帘密密遮挡住, 昏暗中只有仪器闪烁着光点。输液瓶中液体一滴滴落下,心跳监护仪有规律的滴答声, 突然从布帘内传来几乎难以听见的细微呻|吟。

江停猛然睁开了眼睛, 翻身下床。

果不其然, 严峫的麻药劲儿已经过了,第一波痛苦在半昏半醒间悄然来袭,让他迷迷糊糊地辗转反侧,豆大的汗珠顺着鬓滑下枕头,不停去抓皱巴巴的床单。

江停立刻按铃,主任专家为看护严峫特意换到了今晚值班,亲自带着护士过来测过体征, 点头道:“心跳血压跟总体情况都挺好的, 术后疼痛也实属正常。就是这小伙子力气太大了,家属得好好看着, 别让他乱翻压到伤口。”

江停看严峫眉头拧得死紧,不住呻|吟, 脸和脖颈都被汗浸透了, 就问:“能开个止痛针么?”

主任还没说话, 新来的小护士直不楞登来了句:“省会的警察还怕疼呀?”

江停说:“警察也是人,是人怎么会不怕疼呢。”

主任瞪了小护士一眼, 立刻催她下去拿止痛针上来, 亲手给严峫打好。几分钟后严峫果然平静下来, 紧攥着床单的手也松开了,甚至出了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手术后第一晚总是会比较艰难,家属要随时注意情况,有疑问立刻按铃……”主任又详细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看江停都清清楚楚答应好,才带着小护士离开了病房。

江停回到病床边,困意全无。

严峫的情况看着比刚才平稳多了,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黄得青,就是疼出来的冷汗还没完全褪去。江停怔怔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去拧了个热毛巾回来,仔细抹掉他额角和脸颊的汗迹,又一点点小心擦拭那潮湿的脖颈。

但就在毛巾蘸到咽喉部位时,突然江停动作一顿——他的手突然被严峫抓住了。

“……”严峫睁开眼睛,视线还非常涣散,嘴唇动了几下:“……江……”

“嘘,”江停想把手抽出来:“很晚了,别说话。”

但他一用力,竟然没挣脱开。严峫直勾勾盯着眼前江停,目光逐渐有了神采,看上去似乎倒比打止痛针前更清醒了:“你怎么……在这里……”

江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抽回了手:“睡一会吧,你不疼么?”

“你……是来照顾我的?”

深夜的病房里静静的,江停没吱声。

严峫眼底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说:“但我好疼啊,疼得睡不着。”

江停心说,得,刚才那支止痛针大概是打到狗身上去了。

“你把手给我……给我就不疼了。”

走廊远处传来护士轻轻的脚步,惨白灯光穿过门缝,为这方狭小的空间勾勒出暧昧温暖的影子。江停想站起身离开,但脚刚使力,就被严峫作势要起身的动作给止住了。

没人注意到这隐秘的小小僵持,门外药品车的铁轱辘近了又远。

终于江停轻轻出了口气,尾音里带着连自己都听不出的无可奈何,把毛巾丢在床头柜上,握住了严峫的手,旋即被严峫用力攥紧了贴到自己胸前。

“你感觉到这心脏在跳吗?”黑暗中严峫低声问。

江停“嗯”了声:“怎么?”

“它现在跳得好快啊。”

江停表情微微变了,但没说话。掌心下那胸腔中的每一次搏动都格外火热清晰,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严峫的呼吸终于再次恢复了昏沉悠长。

他睡着了。

江停没有动,安静地坐在那里。

·

一周后。

江阳县街头公用电话亭。

“知道,我没事,早出院住招待所了……找个人过来接我,你就不用来了……”

电话那头杨媚的声音活像是十根又尖又利的指甲狠命刮擦小铁板:“我怎么能不过去?我怎么能不过去?!那个姓严的死鬼会不会开车?怎么就翻进河里了?肇事的抓到了吗?为什么这几天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住在哪里?谁给你做吃的?小刘!!小刘开车我们去江阳,现在就去——!!”

江停几次插话都插不进去,听筒那边传来鞭炮般惊天动地的炸响,只得挂了电话。

上午江停出院去买了点中药材,又在医院边的餐馆点了条活鱼,让老板现杀后跟药材一起熬了锅鱼汤,什么味精调料都不放,熬得雪白浓稠又没有一丝腥气,准备带回去给严峫补充营养。

——虽然严峫未必需要补充任何营养,住了几天院后所有医生护士都一致认为,比较需要卧床休养的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江停。

江停左手提着保温桶右手端着杯热豆浆,刚进医院大门,就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大嗓门:“哟,陆顾问!”

他一回头,果不其然赶上来的是马翔。

“您这是干什么,煲汤呢?哎哟我跟您说,严哥根本不需要这个,他壮得跟公狗似的,相反是您又是惊吓又是落水,真得赶紧补补去。”

江停没搭理这茬,顺手把保温桶交给马翔提着:“你怎么过来了?”

“江阳县派出所对案时段的可疑车辆全部筛查了一遍,已经出结果了,魏副局说我们下午就出回建宁。这不,临走前我先来跟严哥汇报一声。”

江停点头不语,也没问筛查结果如何。

马翔虽然大大咧咧,但其实粗中有细,这种等级的敏感信息在没获得严峫肯之前是不会随便告诉陆顾问的,这点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两个人质的情况怎么样?”江停喝了口豆浆问。

马翔说:“嗨我正要说这个呢。早上步薇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医生说可能精神刺激太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警方问话。申晓奇的话情况呢比较凶险,可能是摔到了头,现在还在ICU里,据说医生也没法估计他什么时候能醒。”

“有变成植物人的危险么?”

“不好说,我看悬。”马翔叹了口气:“还有个事儿特别邪乎——吕局跟秦副支队亲自带人封锁了天纵山各出入口,搜了两天都没搜到可疑的绑匪人影,现在全市局上下都快疯了,哎。”

江停皱起了眉,慢慢踱着穿过医院大楼前的停车场。

他腿长,步子不小,但步速非常稳重缓慢,马翔不得不稍微放慢了些跟着他,半晌只听江停沉吟道:“这个案子侦破的点还是在申晓奇身上。绑匪到底是什么人,当天是如何出现在天纵山的,之前有没有以任何方式尝试接触过两个孩子,包括跟踪、监视、监听、社交软件聊天私信等;这些信息光指望步薇恐怕远远不够,我还是倾向于从申晓奇口中得到更多线索。”

马翔若有所思地点头答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您知道老高在现场捡了个矿泉水瓶么?”

“你们严哥昨天接电话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没听真切。检验出结果了?”

“结果是有,但……瓶身指纹和瓶口DNA的指向是一致的。”马翔明显也十分迷惑,说:“都只有申晓奇碰过这个水瓶。”

江停倏而站住脚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惊疑。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住院部大楼门口,两人面面相觑,都没吭声。过了好几秒江停才反应过来,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扬了扬空塑料杯:“等等我,我们上去再说。”说着转身走向远处的垃圾桶。

到了中午探视时间,住院部门口人就多起来了。马翔站在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提着保温桶往边上避开几步,让过了几大波医患家属人流,抬头只见远处江停把豆浆杯扔进垃圾箱,转身向这边走来。

“小马!”突然身后传来喊声。

马翔觅声回头,与此同时江停也随之望去。

霎时江停一僵。

便衣挎包的魏副局提着水果,正从医院大门口走来,边登上台阶边意外地冲着马翔:“我说你怎么大中午的见不到人啦,原来也过来看严峫,早知道我就搭你的顺风车了——站这大门口干嘛?”

数米外,江停退后半步,闪身藏进了刚巧路过的一大拨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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