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之后,周楠又去了一趟徐阶府,向他禀告自己和袁炜谈判时的情形,又请罪说内阁票拟权何等重大,下官自作主张许给袁阁老,还请徐相责罚。
徐阶却是一笑,说,袁公是个君子,做事公正。如今内阁人少,老夫如今又被奸人诬陷无法视事。内阁本就人少,也需要人主持,让袁阁老票拟老夫也放心。我既然说过让子木全权代表老夫,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无须顾虑。此法甚妙,不错,不错。
老徐头如此大方让尚有些忐忑的周楠彻底放心了,回头一想,其实徐阶爽快地将拟票权分给内阁其他两位相爷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现在牵涉进空明案,属于犯罪嫌疑人。中国古代实行的是有罪推论,无论是按照法律还是人事制度,他都不适合再主持国政。就算现在不将这个权力交出去,将来开始审讯的时候,也得停职避嫌。既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和袁炜结成同盟?
其二,没错,内阁最大的权力来自票拟,就是在大臣们所上的折子上写下处理意见。现在将这个权力和其他阁老分享,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是平起平坐。但别忘记了,一个部门中的正职和副职是上下级关系。
别说辅和下面的阁老,即便和次辅相比,也是绝对的上级。
试想,就算将来内阁人人都能拟票,但遇到大事时,辅也有最终的决策权。若不同意处理意见,随时都能驳回。
因此,这个作为的大家共享的票决权很容易就流于形式,关键在于内阁的话事人是否足够强悍。打个比方,当初杨廷和、张璁、夏言这种强力人物做辅的时候,就算没有拟票权,他们说出来的话,别人敢不执行吗?今年以前,内阁辅臣见了严嵩,一个个都像灰孙子一样乖。
由此可见制度是一回事,权力是另外一回事,关键在人。
徐阶并不担心此举会削弱自己将来的权势。
周楠之所以敢自作主张向袁炜许诺,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在真实的历史上,徐老头就是这么干的。
严嵩垮台之后,徐阶欲要进位内阁辅。可他以前在严阁老那里奴颜婢膝为士人所不齿,为了获取士心,就向皇帝上奏,将拟票权分给内阁其他辅臣。遇事,内阁公决。如此,老徐终于得到了百官的拥戴,如愿已偿宰执天下,也获得了贤相的名声。
这就是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吧!
周楠现在暗地里是李王妃的白手套,可表面上却是徐阶的得力干将,加上又是老徐的孙女婿,他的个人命运已经和徐府拴在一起。可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乐损,就算不为自己,为了阿九,也得帮徐阁老度过这个难关。
现在该做的已经做了,且坐在城楼观山景,静候其变。
这几日,最忙的是史文江。
小史师爷整天在外面和人吃酒作乐,打探消息,通常是一大早就出门,要到夜里才回来。
只等了两日,朝堂就出大事了。
先就有大理寺的一个寺丞上折子说,空明案乃是刑案,按照我朝制度,应该先交到刑部审讯。怎么就这么审结了,人心何服?
不用问,这个寺丞是袁炜的人。折子送到内阁之后,照例要由徐阶拟票。老徐说,大家公议吧。
袁炜也不废话,道,制度就是制度,大理寺所言在理,可,转呈司礼监。
李春芳自然明白这案是厂卫在整治徐阶,这活儿干得粗糙,但对王府却是有好处的,便出言反驳。无奈,内阁如今就三人,徐袁二人显然已经结盟,双拳难抵四手,这份奏折就以简单多数通过了。
他也是没有办法。
况且,他本是海内知名的大儒道德之士,也知道此案纯粹是捕风捉影,自己做为王府系一员,还是知耻的,就保持了沉默。
有了大理寺这个寺丞开头,刑部、礼部也的官员也纷纷上折请将此案和相干人犯转去刑部审讯,有人还在折子中将中官内侍一通痛骂。
刚开始的时候,李春芳因为心中羞愧,又要装出宰相肚里撑船的气度,装着看不见,任由徐、袁炜二人拟票拟得不亦乐乎。
渐渐地,李阁老现事态开始不受控制了。
徐、袁联手,这头他们的门生故吏上折子上得高兴,那边科道的御史们一看: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等清流君子,这不是视我等为摆设吗?
他们以前因为知道空明案关系重大,若是强出头,搞不好把自己赔进去。现在一看,跳出来上折子的人这么多,咱们御史台的风头都被别人抢去了。人一多,法不责众,还顾虑什么呀?
加上科道那边已经有人被袁炜做通工作,于是,有言官振臂一呼,便群起响应。
现事情不对,李春芳想要出手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他还能怎么办呢,只得同意将折子送去司礼监。